夜靜不堪題絕句,恐驚星鬥落水寒。一少年,玉冠束發,飄逸衣裾,眉目舒朗,背負雙手,昂昂然立於江畔,一縷和風拂過,掀起陣陣漣漪,田田蓮葉間,有魚兒嬉戲玩鬧,花香盈袖,滿目鮮妍。少年目眺遠方,似有所思,又立了一會兒,方才轉身向那一叢綠竹掩映的茅屋走去。
“嘁,怪人。”小龍君吐出幾串泡泡。腦海中卻浮現出白日情景。雖是春天,正午陽光亦是燦然灼辣。這叫周笙的少年放下業已有些發幹的毫筆,吹了吹宣紙上微濕的墨痕,起身至屋裏,再出來時,手中多了一把上繪錦鯉的竹骨傘。片刻,一抹陰影籠罩,陰涼鋪麵而來,還夾雜著淡淡的水墨香氣。小龍君陶醉地仰臥於水麵,舒服地吐出幾串泡泡。
“朱砂呀,怎的你會如此特別?”邊說邊用手指輕輕戳了戳那渾圓的肚皮。小龍君一個激靈,翻了個身。手指頓了頓,若無其事地收了起來。淡淡問道:“小朱砂,你喜歡吃什麼,我讓人給你買去。”
小龍君舔了舔嘴角,肚子應景地咕嚕了兩聲,吐出幾串泡泡:“唉,我也想吃啊,奈何你聽不懂啊。”無奈地翻了翻白眼。
周笙好笑地看著小魚露出的期待又無奈地眼神,手指點了點朱砂的頭尖:“小饞鬼,等一會兒。”
沒過多久,有甜香撲鼻而來,似人間十月桂花齊開。
“桂花糕,想你們小姑娘愛吃。”帶著點寵溺的語氣。
“小姑娘?你想象力還真豐富。萬一是老太太呢。”小龍君則如此嘀咕,卻不免內心喜滋滋地,泡泡顏色就是一變:“想不到本君變成了這小魚,仍是不改青春美貌啊。難不成,這就是人間話本上說的,天生麗質難自棄。”心情好了,胃口自然大開,歡快地吃光了頭上那雙骨節分明好看的過分的手投遞的糕屑。
想著想著,小龍君枕著月光睡了過去。
又是一日晴萬裏,一串輕柔雅適的樂音在空中流瀉來回。小龍君懶洋洋地挺了挺肚皮,微眯了眼斜眼望去,卻見池前一架七弦琴穩穩地放於琴桌上,一雙骨節分明閃透著象牙光澤的手輕攏慢撚,樂聲清奇幽雅。山間靜謐,唯聞樂音。
“小朱砂,是醒了罷。”低沉的嗓音似在泉水裏浸出,溫溫潤潤,煞是好聽。
許是山林清幽,花香醉人,琴音惑人。小龍君直立著身子,雙眼迷蒙有霧靄蒙蒙流轉,頻頻點頭。周笙眼底笑意閃過:“小朱砂愛聽嗎?以後每日彈給你聽。不過,”聲音頓了頓,“昨晚夢見了你的樣子。”聲音似懷念似哀歎。
“啥?”小龍君噔的一下沉到了水底。
“哈哈。這麼驚訝做什麼。咦,你真能聽懂我說話。”
小龍君一下急了,“他若將我當成山精水怪烤了吃怎麼辦。”慌得連連搖頭,忽覺不對,怔愣不知作何表情。一時呆在了那裏。
“小朱砂莫怕,難不成我還會吃了你?”
小龍君兩眼淚汪汪,內心是崩潰的。我是來殺你的啊,為何今日竟調了個個兒。
“我夢見你穿一身紅色丹砂衣,上鏽繁複的錦鯉雲紋,臉卻看不清。”
小龍君一臉無語,“你要真看見我變為人身了,我豈不是觸犯天條了,我又不是傻的。”懶洋洋地翻過身。隻有絮絮叨叨的話語飄來:“但我卻很難過。你知道為什麼麼。真是奇怪的感覺……”
這一日,不期雲至西南,霧鎖東南。蕩翠飄紅,忽南北,忽西東,涼入朱門內,寒添陋巷中,似鼓聲搖陸地,不一會兒便是嬌雨滴滴,漸大起來。茅屋門倏地打開,一襲白衣公子手持竹骨傘疾步走來,將另一把傘撐開,忙忙地罩於錦鯉頭頂,還邊觀察小朱砂的情況,麵色急切而不安。看到那小魚正自舒心而睡,方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不覺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卻沒發現小朱砂一隻眼快速張開又閉上。一人一魚就這樣,定格在了那個雨天。
這日,小龍君飽覺而醒,正自吃著香甜的桂花糕,聽著悅耳的琴音,思緒拐了幾拐,驀地憶起來了好些日子了,想起來的目的,莫名地煩躁起來。眯了眯眼,仰頭而望,公子笙一頭黑發並未束起,隨意地散在肩上,狹長的雙眼微微垂下,扇羽般的睫毛投下一個弧度好看的影子,細長的手指拈弦,輕攏慢撚,音符汩汩傾瀉,真是公子世無雙。小龍君不禁又一次看呆了眼,殺了怪可惜的,但不殺又回不了家。直到被一隻手輕彈額頭,才回過神來。
“小呆魚,又發什麼呆?”
“你都叫我小呆魚了,還問我發什麼呆?”小龍君拉回思緒,卻又添了愁在心底。“算了,再等等吧。他若真起兵了,再殺也不遲不是?”這樣心裏安慰著,又放開大嘴多吃了幾口。留周笙在那兒看著他的小魚兒眼兒咕嚕咕嚕轉,卻大口吃糕的可愛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