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明白，老向所說的另一種形態，自然就是量子幽靈的形態。
自然而然的，接下來的問題就是：“所以你就進了粒子加速器？然後呢？”
老向如同念稿子一般：“然後，我就進到了一個扭曲的時空，用人類的語言，無法描述這個形態，除非是親身體驗。當然，我想沒有任何人會想要這種體驗，並沒有感覺到肉體上的痛苦，那像是一種空虛，被放逐到外太空的感覺。”
他毫無情緒地描述道：“任何人類，應該說是任何人類的意識，都一定會迷失在那裏。因為根本不知道該去哪兒，我能做的隻有一件事，就是沿著一條直線，不停、不停地往前走。”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後呢？”
老向接著說：“然後，我就走到了宇宙的邊緣，成為鏡像中的自己。”
筆直地朝前走，就成了鏡像的自己，這一點跟莫比烏斯環裏的二維小人，遭遇是一樣的。
我不由得插嘴道：“老向，鏡像的自己，量子幽靈，這些我都知道了，但是問題在於，要我的記憶是為了什麼？”
老向完全不為我的打斷而感到生氣：“你研究過莫比烏斯環，對吧？我被放進去的那個扭曲時空，就等於一個莫比烏斯環，當我走到宇宙邊緣的時候，就變成了一個鏡像的自己。但是，莉莉安一開始就對我承諾，隻要能以這種形態活上10年，我就可以從你的腦子裏，取出一個固定的記憶。以你的記憶作為錨點，我可以在那個扭曲的時空裏，再走一遍，回到我出發的原點。”
我豁然開朗，原來如此！
當一個生活在二維空間的人，繞著莫比烏斯環走兩遍，就會成為一個左右顛倒的鏡像，這個我早就想到了；但是，我卻沒有再往深去想，這個鏡像的二維生物，隻要繞著莫比烏斯環再走兩圈，他就會左右再顛倒一次，從而回複正常，變回原來的自己！
在老向所迷失的那個扭曲時空裏，情況可能更為複雜，我無法想象具體是如何，但是如他所說，我唯一的、不變的記憶，就相當於一個錨點，可以讓他找回原來的出發點，然後再變回正常的自己。
可是，我仍然還有數不盡的疑問：“為什麼你一定要變回來？”
老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就連這歎氣，也是不帶任何感情的：“隻要我還是以那種狀態活著，就會隨時被召回到扭曲的空間裏，這是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是，餓。”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重複道：“餓？”
老向解釋道：“沒錯，餓。我們都是文科生，我一開始也不知道，氨基酸、糖，所有能被人體吸收的食物，都是右手性的，具體來說，都是向右旋轉的。人體也隻能吸收右旋的食物，所以，你已經猜到了。”
確實，如老向所說，我大概猜到了。
當老向以左右顛倒的鏡像存在，不光是器官上的左右顛倒，連組成他身體的細胞什麼的，也全部顛倒了。他身體的所謂“手性”都被顛倒，所以就無法吸收右旋的食物，無論吃多少東西下去，都無法消化，所以永遠會感到餓。
所以在夢裏，他在喊餓，並且吃掉了我影院裏的爆米花。
不知道民間傳說中的餓鬼，是不是基於這個原理。而老向喝了那麼多威士忌卻沒醉，同樣因為他的身體無法吸收酒精。
如果不論喝多少酒，都不會產生醉意——要我說，這真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
老向的聲音，正在變得越來越遙遠：“還有問題嗎？”
我徒勞無功地原地打轉：“有啊，你別走啊老向，我還沒問完呢！對了，如果你能取走我的回憶，現在會變成什麼樣子？”
老向似乎笑了一下：“按照莉莉安的說法，我會以真正的身體，出現在這個山洞裏，而且會在一瞬間，突然擁有10年的生活經曆，可能會跟你們一樣，結婚，生孩子，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過著幸福安穩的生活。不過，現在說來也沒用了。”
我著急道：“我願意給你啊，你現在拿去不行嗎？”
老向的語氣聽不出一點惋惜：“太遲了，而且你說得對，很可能莉莉安是在騙我，一開始就是，她明知道我無法取走你的記憶，而隻是在利用我，利用我來報複你。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麼恩怨，但我看出來了，她很恨你。你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