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之景在眼前乍然重現,母妃被剜雙目,做法布道,將其活活燒死;
朝陽殿內日夜鬼魅哀嚎,噩夢纏身,宮人辱罵,皇兄苛待;
數次遇襲,死裏逃生,惶惶不可終日;
雙目被毒,榮王羞辱,踏頓求親,世人指摘謾罵;
顏釗慘死己手,若楓為自己頂罪身死,顏翎被迫遠嫁。
眼前之人,連最後的蕭澈都硬生生的奪走,他萬念俱灰,了此殘生。
重生之後,隻為複仇,可到頭來還是為蕭澈放棄奪位,如今塵埃落定,眼前之人隻道一句“對你不住”,欲將所有仇恨消弭。
皇帝似在猶豫,可還是問道:“琤兒你,你還能,叫我一聲兄長嗎?”
不是皇兄,不是聖上,而是兄長,隻有血緣關係的兄長。
顏琤沉吟片刻,還是未叫出聲。
皇帝苦笑道:“琤兒比朕,更像父皇。”
蕭澈此刻也五味雜陳,眼前之人也是自己的殺父仇人,那是這世間第一個給自己愛與溫暖的人。
為忠舍恨,蕭澈自是無悔,可此人當年逼死顏琤,他如何不怨?直到此刻,蕭澈也才釋然。
皇帝掩起失落,對蕭澈道:“朕的龍榻之下有一暗格,裏麵有兩份聖旨,你取出後,明日召集群臣宣讀。
朕一生猜忌眾人,唯獨對你,用人不疑。此次征東定北,還我河山安康太平,朕代萬民,謝謝你!
蕭澈,照顧好琤兒,他坎坷一生,最想要的隻是,安穩。你,你……”
“陛下,陛下!”蕭澈驚呼之聲震天徹地,終究再未得到回應。
緊攥著顏琤的手也倏然攤開垂地。顏琤抬眸看向皇帝麵容,似有未盡之言,卻是顏琤從未見過的安然。
或許之後所到之處,是他早已向往之地,這一生帝王功過,自有後人評說。
皇帝駕崩,喪鍾回蕩滿城,禍亂劫難終究隨人埋入黃土,塵封史冊。
為固皇家之顏,布告天下,太子於東宮暴斃身亡,依舊入皇陵安葬。
蕭澈明白,皇帝並非不恨顏欽弑君謀位,入皇陵隻是對其十年流落民間的彌補而已。
大葬前期,皇親國戚及三品以上官員到陵寢前陳祭。
顏琤和蕭澈在禮部祗告天地社稷之後,便入皇陵祭拜。
肅親王之後,便是顏琤焚香祭酒,行拜禮。誰知顏琤並未跪拜,也為舉哀,而是緩步走入靈堂之後,一手覆在棺槨之上。
禮部主儀官員就在旁側,輕咳幾聲道:“王爺,這,這不合規儀。”
顏琤漠然道:“若合規儀,本王也不會死而複生,又入皇家玉碟了。”
百官聞言,皆知顏琤所指何事?顏琤一生,本就逾規越矩。
禮部官員悻悻閉口,隻見顏琤蜷起拇指與中指,在棺蓋上輕彈一聲,低語道:“大哥!”
聲音很低很輕,似怕驚擾安靈,又怕被人聽到。
無人理解顏琤這一舉動何意,就連蕭澈也不知曉。
顏琤並未落淚,也未上香祭酒,緩步離開。眼前似乎又有了幼年之時,大哥陪著自己在禦花園的秋千上嬉戲,將自己高高拋向天空,再接住。
原來,他曾經也相信過他,相信他一定會接著自己。
很久很久之前,那人最愛蜷指彈自己額頭,久到連顏琤都忘了……
又過四日,群臣序立送葬,百姓沿路跪哀。至地宮安葬,王公大臣跪於陵墓之外,掩蔽石門。
乾德二十年三月廿十,太宗皇帝顏玧,字翊琨,龍馭歸天,舉國哀痛。
登基二十載,克己勤勉,心係萬民,重用賢臣,首創文武雙試,設中書,分六部,驅除西北蠻夷,討伐北夷,征戰東海,製衡大國於俾闔之間。
正值萬歲,駕鶴歸西,萬民之主,難逃天道輪回之列,敕諡文帝。
乾德二十年四月一日,肅親王登基為帝,改國號嘉和,大赦天下,立世子顏鉿為東宮太子,肅王妃華玲入住後宮,母儀天下。請先帝靈位入太廟,受皇家香火。
新帝登基,第一道聖旨,便是罷免蕭澈神乾軍統帥一職,將其貶為庶人,永不起用。
滿朝嘩然,皆不知此舉何意。聖旨傳到神乾軍北郊營,季茗,李虎等人更是怒不可遏。
蕭澈卻雲淡風輕道:“陛下此舉定有他的考量,爾等皆是大虞忠士,不可意氣用事。更何況,我走之後,是季將軍任統帥一職,一切如舊。”
離愁別緒籠罩著眾人,蕭澈與他們的情義那是沙場征戈,鐵血交融而成,任何人無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