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惹年少
作者:淡水馬克思
痧與瘡(一)
2002年,我二十五歲,來到市立第六中學教語文,在那裏遇見了鄒小末。
我永遠都不能忘記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怎麼樣的情景。那天是開學前的最後一天,我搬來不過幾天,正學著習慣這裏的環境。我習慣在自己呆的地方備一些書,就把挑了一些新買的搬上五樓的辦公室。
教學樓裏安靜極了,我抱著厚厚的、快要堆到頭頂的一摞書走向樓梯。樓梯不高,但書是重物,不過才爬了一多半,我就後悔自己拿多了。正準備咬咬牙一口氣搬上去,被書本阻擋了視線的我卻一腳踩空。因為反應及時倒是沒有摔倒,隻是我懷裏的書已經已經在我放手自保的時候脫手而去,散了一樓梯,最上麵的一本較小的從樓梯的縫隙裏掉下去,從底層傳來了一聲悶悶的落地聲。
新買的書,磕壞了邊角是很讓人心疼的。我也顧不上撿拾一地雞毛,忙忙地跑下樓去撿。
才跑到二樓,我就對上了迎麵而來的一個人的目光。他,就是鄒小末。
時隔多年,我已經記不清他那個時候的樣子,隻記得,他抬起頭來的那一刹,我的心裏居然湧上一股莫名的緊張。說不出來是因為他出現得突兀,還是因為他身上那股安靜的力量。
眼前的人手裏拿著我掉落的書,怯生生的腳步因為同樣迎麵而來的人而停住了。他不過是個孩子,形容尚小,手腳和肩背不過剛剛舒展,像是破土而出的芽,眼睛裏還帶著陌生新鮮的光。
我看著他,好像自己要說的話都在腦袋裏被洗成一片空白,隻剩下了眼前小小的人。恍惚記得他穿著細格子的襯衣,素淨而安分,我身後的玻璃窗折射了一束柔和的光,照白了他年少的臉。我看到他顏色淺淺的頭發,看到他有些驚異的表情,看到他領子裏麵包裹的頸,看到他手裏的書,卻唯獨忽略了身邊遊走的時光。
他終於朝我伸出手,將那本書遞到我的麵前,輕聲說:“給你。”
刹那間眼前模糊的重影像是被還原了真實一般,我伸手接過來,忙窘迫地說著“謝謝”。 他沒有要再上去的意思,或許,是不好意思從我旁邊過吧。
我心裏好像堵著什麼東西,有點緊張地問:“你是新生麼?今天還不是報名的日子呢。”
他淡淡地回答:“我知道,我來看看教室。”
我忙把他往樓上讓,卻忘了自己也是要上樓的。幾秒之後我跟上了他的腳步,不過隻轉了一個樓梯的彎,就看到了我散落在地上的書。我忙走上去撿,他也蹲下`身來,幫我把那些書重新摞成一堆。
“謝謝,謝謝。”重新把我的書抱回懷裏,我忙跟他道著謝。
他卻沒有急著走,看著我手裏的書,臉上好像有淡淡的緋紅顏色。接著,他仍然用非常輕非常輕的聲音說:
“老師,以後我能跟你借書看嗎?”
那是他第一次喊我“老師”,那個時候的我們都不知道,這麼兩個字,對我們來說有多麼沉重。
也許是在新的地方第一次被人稱呼為“老師”,我沒來由有點高興,看著他有些害羞內向的表情,笑著說:“當然可以。我宿舍裏還有很多。”
他也笑了一下,笑容淡得不易察覺,伸手替我分擔了一些書,和我一起走上五樓的辦公室。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我帶的五班的學生,也成了我來這裏認識的第一個學生。
他考上高中的時候還不滿十五歲,是班級裏最小的孩子,卻也是成績最好的。我的教齡不算長,又是新老師,自然就趕上了高一的新班級,應付一群新鮮感很強但是相對也比較乖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