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是池清自己摸索出的技巧。
她看一眼麵前的人,然後拿了一支黑色的彩鉛,在紙上畫出一個不太圓的圓。
“……你在做什麼?”珀西瓦爾皺著眉頭問她。
“這是你的臉,”池清說,“畫得不好也沒辦法——你把我的記憶封閉之後,我做了十幾年的書呆子,畫技還停留在初中水準。”
然後,是巧克力色的卷髮——當年的自己是打著圈瞎塗的,現在的自己也想不出更合適的畫法。
接下去是眼睛,是介於藍色與綠色之間的翠色。
鼻樑很高。
嘴唇很薄。
兩邊的麵頰上有些雀斑。
池清抬眼朝麵前的人一瞥,對方的臉上紅彤彤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對,他還很會臉紅,要用粉紅色的筆。
“像我這樣的成年人,對於未知的事物,可能很難拿出完整純粹的‘相信’,我自己也很清楚這一點——這無法掩飾,必須承認,”池清一邊畫著一邊說道,“但我現在畫的,是我的‘希望’……我想它的力量,也不比‘相信’弱。”
她又望向麵前的人,對方也正看著她。
“你一個人在這車上停留了那麼久……隻因為我擅做主張,說了一句不負責任的話,”池清說,“如果我一直沒有想起這件事,你是不是一生都要被困在這裡?”
珀西瓦爾望著她,然後皺了眉,搖搖頭。那隻小鳥順著他的手臂跳上肩膀,又跳上桌子,跳到了池清手邊的彩鉛上。
“也許我來得有些晚了……但我希望你能下車,”池清說,“你應該用完整的自己,去過完整的人生。”
對麵的人沒有回答。安靜了一會兒之後,他伸出手,從旁邊的座位上拿起一件東西,放到桌上。
“這是你的,”珀西瓦爾說,“有一天我上車來,看到你哭哭啼啼地坐在邊上。我問你怎麼了,你說,你寫故事的本子被老師撕破了。”
他把手裡的東西朝池清推了一下:“你可能是哭著抱著它睡著的,所以才能把它帶上車來。”
那是一本薄薄的練習冊,封麵上寫著“初一(3)班池清”。
翻翹的邊角都被壓平了,髒汙的手印也被擦掉,撕開的裂痕被順著紋理一一對齊之後,又用透明膠帶仔細地貼好。
“我就幫你補了一下,隻是當時沒機會交給你,”珀西瓦爾說著,抬起頭朝池清笑了笑,“這一次,你帶著它下車吧。”
那隻小鳥跳到了練習冊的封麵上,“嘰”地叫了一聲,也歪頭看著她。
“……你不走了?”池清說。
對麵的人臉上一紅,張了張嘴。
——下一秒,列車突然猛地一晃,車輪摩攃鐵軌的乾澀雜訊“吱——”地響起,餐車裡的瓶瓶罐罐在巨大的慣性中“稀裡嘩啦”砸了一地,桌上的彩鉛也接二連三地滾了下去。
這列火車毫無預兆地?停了。
“糟了,”珀西瓦爾立刻皺著眉頭站起來,“他們來了!”
他一手抓起桌上的小鳥,一手拉起池清:“帶上那本本子,下車!”
池清剛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自己已經被拉著朝門口跑去。那一邊的車廂傳來亂糟糟的腳步聲,隔著窗戶,她看到乘客們茫然地四下張望、奔逃。
珀西瓦爾一步上前,“嘩啦”一聲,拉開了間隔的車門。
麵前的車廂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這裡是‘過去’,你看到的那些乘客,都是過去的投影,”珀西瓦爾說,“別擔心他們。”
說著,他又伸出手,要去打開旁邊的車門——
車門不見了,原本是車門的地方,現在是一堵斑駁的牆麵,金屬漆一塊塊地剝落下來,露出底下深褐色的鐵銹。
珀西瓦爾皺著眉頭,原地一愣,立刻拉著池清繼續朝前跑去。
“我們要抓緊時間,”他說,“在他們過來之前,把你送下車!”
——“把你送下車”。
池清第二次聽見這句話,這感覺糟糕極了。
就像即將麵臨一場勢不可擋的分別。
“你不跟我一起走?”她大聲問他。
身前的少年已經差不多和自己差不多一般高,他微微側了一下頭,沒有停下奔跑的腳步。
“你是第一個對我抱有期待的人,”珀西瓦爾小聲說,“我自己都沒想過……會有人希望我成為英雄。”
麵前的車廂開始消失了,天花板和地板像被一張看不見的嘴一口一口啃掉。車窗上迸開裂縫,玻璃依次粉碎,像沙子一般消散。
“當時我覺得,這裡真好,雖然現實的我又弱小又沒用……但在這裡,我可以成為你故事裡的小英雄,”珀西瓦爾說,“所以那個時候,我就決定不下車了。”
池清正要開口,前麵的人一步急?,她趕緊也跟著停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