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的眼神,好像對我這個救了你的人很生氣。”梅林說。
“……對不起,”池清死死地瞪著他,“但我確實很生氣。”
梅林眯著眼睛,好像在端詳一幅令人捉摸不透的抽象畫。
更多閃光的雲層從窗外掠過,一門之隔的隔壁車廂裡,傳來乘客的騷動喧嘩聲;然而列車員暫時不能趕到現場,沒有辦法為他們維持秩序。
“你好像對我有很大的誤會,”梅林說,“確實我想要得到完整的身體,想要一個屬於我自己的身份,他是我實現目標的絆腳石——但從另一角度來說,是他創造出了我,要不是我,他早就死了。”
說著,他伸出左臂,撩起衣袖,露出那一長列駭人的傷痕。
所有的傷口幾乎都是平行的,每一道都又深又粗,雖然已經癒合,卻長成了顯眼又醜陋的紫紅色的印跡。
梅林伸手指向腕口的第一條傷疤:“這是他9歲的時候,第一次想要自殺——雖然因為沒有經驗,隻是出了點血。”
然後他的手指朝下一點:“10歲,割得深了一些。”
“11歲,三條都是。”
“12歲,死不死不重要,隻是想用這種方式讓自己好受一些。”
梅林的手指依次點過那些舊傷疤,仿佛一步步跨過往日時光裡的階梯。池清越來越緊地皺起眉頭,呼吸不覺變得短促,仿佛那些刀傷是一道道刻在她身上。
“……為什麼?”她忍不住開口道。
她不是沒有猜想過這種可能——因為傷口過於平直整齊,顯然是刀劃的——但她無法理解,這樣的事會發生在這樣一個人身上。
“因為他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梅林說,“7歲,父母遇上劫匪,當街殞命——要是換個人受到這樣的刺激,搞不好已經成了復仇的黑暗英雄。可他隻會哭,沒完沒了地哭,最後不但沒能得到自己那份遺產,還被親戚掃地出門,灰溜溜地住進教會的福利院。”
池清抿緊了嘴,她的目光直直地射進麵前那對藍眼睛,試圖在裡麵找到另一種顏色。
“人類一旦形成群居的群落,自然而然就會劃分出強弱,”梅林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弱者比強者更顯眼,更引人矚目——畢竟,逮兔子是獵狗的本能。”
他一邊說著,手指一直往上,越過一道道蚯蚓似的傷口,停在最後一道刀疤上。
“這是15歲,”梅林說,“之後再沒有了。”
他側頭朝池清一望:“因為我出現了。”
池清一愣,從他的瞳孔深處收回視線,望向麵前的這個人。
“他本該一直對自己的無能絕望下去,可是有一天,他從想像中創造出了我——這大概是他一生做過的最有用的事,”梅林說,“我有他沒有的一切——才華,天賦,無所畏懼的勇敢,你們稱之為‘超能力’的東西……我還是個成年人,比當時的他擁有更多的自由——而且長得還挺好看,不是嗎?”
……因為缺少,所以歆羨——池清想起之前從某個模特那裡聽到的話。
因為自己遭受欺辱,而且無能為力,所以創造出了想像中的自己?
然後這樣的自己從想像成為現實,甚至和自己爭奪起為人的權利?
“我就是他理想中自己該有的樣子,因為我出現了,所以他總算不再怨恨一無是處的自己,”梅林說著,挑眉一笑,“現在我們的願望已經同時完成了——‘他’成為了更優秀的人,我也得到了獨立的身份。”
“……那他去哪兒了?”池清問。
梅林皺了一下眉頭:“不知道。難道我還能目視他離去的背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