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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拉從窗台上爬下來,頭一個念頭就是要穿好衣服到外麵去幹點什麼。他擔心修道院的白菜被雪埋住,挖不出來;他害怕風雪在荒野裏湮沒了母親,而她無力抗拒,隻能離他更遠、更深地沉睡在地下。

結果仍然隻是流淚。舅舅醒了,給他講基督的故事,安慰他,後來打了一個嗬欠,踱到窗前,沉思起來。他們開始穿衣服。天色漸漸發白。

母親在世的時候,尤拉還不知道父親早就遺棄了他們,一個人在西伯利亞的各個城市和國外尋歡作樂,眠花宿柳,萬貫家財像流水一般被他揮霍一空。尤拉常聽人說,父親有時住在彼得堡,有時出現在某個集鎮,但經常是在伊爾比特集市上。

後來,病魔纏身的母親又染上了肺疾。她開始到法國南方和意大利北部去治療,尤拉曾經陪她去過兩次。就這樣,在動蕩不定的環境中,在一連串啞謎似的事件中,在常常變換的陌生人的照料下,尤拉度過了童年。他已經習慣於這些變化,而在無止境的不安定的情況下,父親不在身邊也就不使他感到奇怪了。

當初那個時代,許多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都要冠上他家的姓氏,不過那時他還是個很小的孩子呢。

有過日瓦戈作坊,日瓦戈銀行,日瓦戈公寓大樓,日瓦戈式領結和領帶別針,甚至有一種用甜酒浸過的圓點心就叫日瓦戈甜餅。另外,無論在莫斯科的哪條街上,隻要朝車夫喊一聲:“到日瓦戈公館!”那就等於說:“到最遠的地方去!”小雪橇就會把您送到一個很遠的地點。在您周圍是一處幽靜的園林。落在低垂的雲杉枝權上的烏鴉,撲撒下樹上的寒霜。它們“叭、叭”的聯噪,仿佛幹枝爆裂時的脆響,傳送到四麵八方。幾條純種獵狗從林間小徑後麵的幾幢新房子中間跑出來,越過了大路。它們跑來的那個方向,已經亮起了燈火。夜幕降臨了。

突然間這一切都煙消雲散了。他們家破了產。

一九O三年的夏天,尤拉和舅舅並排坐在一輛四輪馬車上,順著田野駛向紡絲廠主、知名的藝術讚助者科洛格裏沃夫的領地杜普梁卡,去拜訪教育家兼普及讀物作家伊萬·伊萬諾維奇·沃斯科博伊尼科夫。

正趕上喀山聖母節,也是收割大忙的時候。可能恰好是吃午飯的時間,或者也許是因為過節,田野裏不見一個人影。陽光暴曬下還沒有收割完的莊稼地,就像是犯人剃了一半頭發的後腦勺。小鳥在田野上空盤旋。沒有~絲風,地裏的小麥稈挺立著,垂下麥穗。離大路遠些的地方堆起了麥垛,如果長時間地凝望過去,它們就像是些活動的人形,似乎是丈量土地的人沿著地平線邊走邊往本子上記什麼。

“這一片地呢?”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向書局的雜役兼門房帕維爾問道;帕維爾斜身坐在馭者的位置上,拱著腰,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這就表明他不是真正的車夫,趕車並非他分內的事。“這片地是地主的還是農民的?”

“這一片是老爺們的。”帕維爾一邊答話,一邊點著了煙,“那邊的一片,”他用力吸了一口,煙頭閃出了紅火,停了半晌才用鞭梢指著另一邊說,“才是農民的哪。駕!又睡著了?”他不時地朝馬這麼險喝,又不住地斜眼看看馬背和馬尾,仿佛火車司機不停地看氣壓表。

這兩匹牲口也和天下所有拉車的馬一個樣,轅馬天生憨厚,老實地跑著,拉邊套的馬不知為什麼卻像個十足的懶漢。

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帶來了沃斯科博伊尼科夫寫的一本論述土地問題的書的校樣。因為書刊審查製度越來越嚴,書局要求作者重新審閱一遍。 ◣思◣兔◣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