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星辰昨夜風
(1)
夜色正濃。
溫若雲在腋下夾了本帳薄,含著淡淡笑意穿過後花園,徑直走向青石板路的盡頭。
他是揚州高記布莊新請的帳房先生,這是他第二次來到揚州。
後花園裏,幾盞紙糊的紅燈籠被風吹得左右晃動,紅色的光在石板路和竹影之間晃蕩,像一塊移動著的血斑,樹葉被風吹得刷刷響。
溫若雲停下腳步,站了一會兒又加快了腳步往路的盡頭走去。
路的盡頭是禁閉的房門,高高的木門宣示著主人的地位。
敲了敲門,溫若雲道:“少爺,是我。”
片刻,木門打開,出現在門後的男子朝溫若雲冷淡地點了下頭。
“進來。”聲音也是冷淡的,卻有不容抵抗的威勢。
溫若雲進門,轉身將門關上,再回首,見男子已經穩坐在書案前,連忙上前幾步,將帳薄雙手奉上,道:“請少爺過目。”
男子接過,斜著眼角淡淡看他一眼,低頭查看賬薄。他看得極其認真,桌角上的燭台照著他的臉,高挺的鼻梁,薄唇,揚州城裏的姑娘曾對這張臉趨之若騖,更有甚者,誇下“非揚州高郎不嫁”的海口。如今,這已經成為高記布莊現任當家高桓永回不去的記憶。
溫若雲立在書案一步之外,內心漸漸生憂,盡管來之前已經將帳目翻查過許多遍,仍不免不安。說起來,他也隻是個新來的帳房先生,對高記布莊的帳目不熟悉,出錯應當是可以原諒的,但是他卻明白,在這個漠然的少爺眼裏容不下一絲一毫的錯誤。
高桓終於抬起了頭,仍是淡淡的眼神。
“不錯。”
沒有絲毫情感起伏的話語飄進溫若雲的耳裏,心頭的大石瞬間落地,不禁露出舒心笑意。
高桓垂目看著帳薄,道:“以後帳房的事就交給你了,帳薄一個月交給我過目一次便夠。”
“是,我明白了。”溫若雲道。
高桓抬眼,端詳著溫若雲的相貌,若有所思。
他的目光落在身上,溫若雲立即覺得身上發涼,腳下不自覺地退了半步。
高桓醒悟過來,盯了他一眼,擺手道:“回去休息吧。”
“是。”
溫若雲鬆了口氣,上前取過帳薄,退出了房間,將那高高的木門輕輕合上。門已經合上,他卻覺得高桓的目光仍在他身上。
他看得出來高桓的目光是在試探,這樣的情況在第一次見麵時也發生過。
溫若雲又是不滿又是無奈地搖頭,拍了拍腋下的帳薄。
後花園裏的那幾盞燈籠不知何時被風吹熄了,青石板路上一片陰暗。他抬頭看了看頭,天上的明月也被烏雲遮住了,難怪連一點兒光都沒有。
小心地踏著步,憑著記憶摸索前路,溫若雲感到風灌進了衣袖裏,寬大的衣袖在黑暗中飛舞起來。
漸漸走得遠了,明月也從烏雲的遮蔽中掙脫出來,銀白月華再次灑向青石板路,竹子在輕輕地搖曳。
溫若雲回頭去看那禁閉的房門。清朗的月光下,高高的木門更顯詭異。
2
溫若雲回頭看著房門的時候,房門另一邊的高桓正看著燭台上搖晃的火苗,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什麼。
良久,他的眼皮輕輕抬了一下,目光落在溫若雲方才站著的位置上。
溫若雲有著一副好相貌,俊眉秀目,顧盼生輝,唇色如抹了胭脂一般嬌豔,襯著白皙的膚色,尤其豔麗。
高桓閉上眼,一次又一次回味溫若雲的相貌,希望抓住點什麼。
遠處傳來打更的聲音,夜已深了,靜得連門外竹葉搖晃的聲響也能聽見。
高桓睜開眼,仍然是一無所獲。他抬指揉了揉眉心,那個位置早已布滿了深深淺淺的坎兒,是一年一年積累下來的,非一朝一夕能平複,他隻是象征性地碰了碰,已經是習慣了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