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的醫院沉浸在一片寂靜到仿佛要鬧鬼的氛圍裏,空無一人的走廊,感應燈滅了又兩起,值班台的護士支著腮打著哈欠,熬紅著雙眼打發距離天亮最後的這幾小時。
俞蓁蓁站在搶救室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的手術燈下,還沒有從方才那短暫的走神中恢複過來。
麵前的那個人,臉上已經失去任何能表明她還活著的證據。
宋曉柔安靜地躺在那裏,乍一看,和睡著了沒什麼分別,隻有俞蓁蓁知道,那雙幹淨清亮的眸子,再也不會為誰睜開。
她還記得在教職工小區的那個晚上,宋曉天喝醉酒欲行不軌,就是這雙眼睛,在黑暗中推門而來,阻止了一場悲劇的發生。
是的,如果當時不是宋曉柔,隻怕現在躺在這裏的人,可能是自己。
心裏的這個念頭,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俞蓁蓁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自己充滿內疚的緣故,這濃到化不開的悲傷感覺,遠遠蓋過了所有她所能承受的情緒。
身體很累,腦子卻停不下來,各種畫麵各種片段像放電影一樣在回憶裏一遍一遍過,她需要不停思考,來緩衝自己已經陷入失控的情緒。
一條鮮活的生命,毫無征兆地離開了。
該怪誰呢?林邵東?亦或是自己?渣男這個世界處處有,但悲劇絕不是平白無故發生的。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醫生和護士在宣布死亡時間之後,就匆匆離去搶救別人,沒有人幫忙,宋曉柔仍然滿身是血躺在手術台上,他們給她蓋上了白布,告訴俞蓁蓁,等天亮後,會有護工把她送去太平間,叫她盡快去繳清治療費用,然後去派出所打死亡證明,說遺體不能在醫院留太久。
可就是把所有事情辦好,她又能把宋曉柔帶去哪裏?
天大地大,世上竟沒有能容下這可憐之人的去處。俞蓁蓁閉眼,虛脫地靠在手術台上,望著無影燈下那長臉,久久不願睜開,她想,要是此刻躺在那裏的是自己,也許會好一點吧。
還有什麼是比活著更折磨人的呢?
還有,她該怎麼把這個消息告訴宋誌遠?
接連失去妻子和女兒,他心該裏有多絕望?
俞蓁蓁毫無頭緒,那馬上要到來的探望日,原本帶著期待,現在卻變成了噩耗的集中地,她不知道該如何自處,這個世上,除了那個基本可以忽略存在的宋曉天,宋誌遠沒有親人了。
想到這裏,心裏就難受,雖然沒有血緣關係,畢竟做了十幾年父女,想當初,母親去世的時候,是宋誌遠裏裏外外打點了一切,後來徐淑雲去世,莊曜麟又安排妥當,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受到自己的牽累,她不知道自己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而這一次,又該找誰?
她躊躇著,走神著,沒留意門口,一個淺色的身影慢慢走近。
莊曜麟大步邁進搶救室的時候,仆仆風塵還未散去的臉上,藏著一抹隱忍的擔憂,看到俞蓁蓁時,灰色的眸子一瞬間閃過幾許複雜的神情,是心疼,也是慍怒。
心疼她一個人經曆這些,慍怒她總是給自己找麻煩,然後還玻璃心。
人活在世上有很多事情無法如意,混到他這樣的地位尚且有不遂心,何況是她一個塵世中迷途的小女子。
邁步向著那個倚在手術台前的小小身影走去,他將飄遠的深思收了回來,專注到她的身上。
說實話,她看起來很不好,簡直是糟透了。
蜷曲成一團的身子在瑟瑟發抖,不知是冷氣太大,還是心裏害怕,短發被汗沁濕,一條一條貼著額頭、耷拉到兩頰,衣服也是潮的,也不知是淋雨還是出汗的緣故,呆坐在瓷磚地上,她的眸光像兩團被澆滅的火把,沒有一點活色。
莊曜麟的目光,像是忽然被燙到一般跳了跳,變得更加凝重。
她看著台上那遺體的樣子,呆呆怔怔,靈魂出竅了一樣,回想起她母親去世的時候,她自殺被人發現,送進醫院的時候,就是這副樣子。那時候,飽受打擊的她,心裏一點生的願望都沒有了,他擔心,這一次是不是又會情境重演。
畢竟,生命力再強悍的人,接連受到目睹親人死亡的悲劇,都會受不了吧?此時,他反而希望她有所反應,哭也好鬧也好,總之,不要像這樣愣著,那看起來讓人更擔憂。
抬腿朝她走去,到她跟前,他一把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俞蓁蓁身材還算高挑,但莊曜麟麵前,仍然猶如一隻小貓一般,輕飄飄被提起,離開了地麵。
俞蓁蓁被這巨大的動靜驚醒過來,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抬頭看時,正對上莊曜麟那雙看不出喜怒,但隱約透著一股愁緒的灰色眸子。方才他進來時,她隻當是普通路過的醫護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