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除夕(1 / 3)

除夕之夜,漫天白雪。

雪從中午就開始下,一直到了夜裏依舊沒有停歇。

孟繁生和徐頃譽並肩走在北平城偏僻寂靜的胡同裏。

北風裹挾著冰涼透骨的寒意,兩人不約而同地抱緊了身子,將脖子上的絨線圍脖纏緊,原本輕鬆愜意的步伐也加快了許多。

如今戰事吃緊,民不聊生,這一年的春節也遠不似往年熱鬧,過得十分慘淡。整個北平看不出一絲節日應有的喜氣,到處都灰蒙蒙的,透著幾分蕭索頹敗之意。

徐頃譽有些憤慨地說道,“時局如此混亂,我輩即便奮起讀書,又能有什麼用?”

孟繁生緊張地四下望了望,唯恐給人聽了他的大逆之言,“慎言吧,你忘了年前李先生是為何被憲兵隊帶走的了?不過酒後隨意發表了意見,就被人告發,前幾日我聽說他還被關在牢裏,吃了不少苦,這會兒子你又埋怨什麼?”

徐頃譽歎了口氣,“話都不能說了,還談什麼自由,說什麼抱負?廣增,我是真的心灰意冷,恨不得回到鄉下種田,總比在這裏忍氣吞聲過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好。”

廣增是孟繁生求學時老師親自為他取的表字。他聽了徐頃譽的話,忍不住笑道,“你忘了師長的話了?黑夜終有盡頭,這是黎明前的黑暗,此時放棄,你從前的理想抱負,豈不全都作廢了?再堅持堅持吧!”

徐頃譽搖頭歎息,“也不知這曙光什麼時候才能到來?”

他們此刻身處北平城內最破敗的地方,胡同兩邊的四合院都沒有張燈,深夜裏黑沉沉的,顯得格外陰森。遠處富人區傳來了清脆的鞭炮聲,給這沉悶的春節增添了幾分喜氣。

“你瞧瞧,窮人連飯都吃不起,富人卻還有閑情逸致放炮賞花!”徐頃譽嘿地一聲,滿臉都是譏諷。

孟繁生知道他的性格,學校裏是出了名的憤世嫉俗。他笑了笑,扯著他的胳膊加快了腳步,很快就到了胡同的最深處。

四合院的大門緊閉,裏麵沒有任何聲音。

徐頃譽透過稀鬆的門縫向內張望,沒看到人影,“是不是睡了?”

“應該不會,時間還早呢。”孟繁生搖了搖頭,“前幾日我來時見她的身子不好,心裏總是惦記,今天正好得空來瞧瞧她!”

徐頃譽不懷好意地笑望著他,“我怎麼覺得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胡說什麼?”夜色中孟繁生的臉色一紅,“我和她哥哥是同學,當年在南京求學時承蒙他的幫助,受惠良多。如今故人已逝,他妹妹又落得今天這樣的下場,若是不來看看,我真是枉自為人了。”

徐頃譽笑道,“我隻說了一句,你就囉囉嗦嗦說了這老些,可見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孟繁生白了他一眼,開始叫門。沒一會兒裏麵傳來一個謹慎的女子聲音,“是誰?”

孟繁生卻認得她的聲音,笑著說道,“是吳媽嗎?我是孟繁生,特意過來探望蓉萱。”

“喲,是孟先生。”吳媽驚喜地叫了一聲,急匆匆地跑過來開門,“孟先生,這麼大的雪,又是春節闔家團圓的日子,您怎麼有空來了?”乍一看到孟繁生身後的徐頃譽,吳媽忙行禮問候道,“徐先生,您過年好呀。”

徐頃譽回了禮,口氣十分客氣,“您也好。我和廣增都不是北平人士,別人是‘相隔千裏終團圓,共坐檀桌前。舉筷入口皆思念,同襯此時意’,我們卻是‘夜深方獨臥,誰為拂塵床’。學校組織的聚會又毫無新意,我們就偷偷溜出來了。”

吳媽是個下人,沒讀過半天書,聽不懂他文縐縐的話,一時有些發懵。

孟繁生在一旁笑得無語,向吳媽詢問道,“蓉萱的身子怎麼樣?睡下了嗎?”

“還沒有,這會兒正看書呢。”吳媽一邊請兩人進了院子,一邊拜托道,“回頭孟先生幫我勸勸小姐,總這麼點燈看書,眼睛都要壞掉啦!我說什麼她都不肯聽,脾氣強得很,但卻最聽您的話啦。”滿嘴的江南口音。

孟繁生心中一動,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