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
一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
古來征戰幾人回
黃昏的天空彩霞絢爛，遠處淺色的山丘連綿不絕，草原的雄鷹從頭頂的藍天！翔而去，投入背後十幾裏地外的陰山山闕。（注1）
塔矢亮的麵前，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他的身後，是縱橫幾十個方陣，三萬誓死追隨的兵將。
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塔矢亮深深吸了口氣，回首。
遠遠望去，背後的崇山峻嶺之中，一片寂靜。
揮手、傳令三軍安營紮寨。
夜幕從無邊空曠的大地湧起，殘月的光輝將三萬大軍身後不遠處的高山映成一片森然的黑影，隔著那片連綿的山闕，是商賈絡繹的勝州城（注2），是繁華的中原，是戰士們誓死守衛的……故鄉。
勝州啊……
塔矢亮閉起雙眼，滿天的星辰旋而換成一室浮豔的燭光，流瀉滿眼的紙醉金迷，而那張在其中漸漸浮現的，留著金色劉海的男子，以及那一貫玩世不恭的笑容，此刻、竟顯得如此清晰。
在那之前，從未想過，可能是此生最後一次的見麵，竟是在那樣的地方，那樣的場合之下──
三日之前，勝州城。
納林河畔的百花樓上，那個叫做進藤光的人一身黃色錦衣，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摟著勝州城最有名的歌姬柳依依，朦朧的醉眼看著麵前隔開一幾，滿麵陰沈的塔矢亮。“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鐏空對月！亮啊，幹什麼總板著你那張死魚臉，若果你這麼討厭看到我，就不必勉強自己來赴約嘛～盡把這良辰美景，全都辜負～”進藤光撇嘴說著──那長長的金色劉海將一雙薄茶色的眼眸遮蓋住了，讓一臉鐵青的塔矢亮一時間亦看不清，不知道這人，究竟想些什麼。
“我不是來看你跟女人鬼混的。”塔矢亮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之後淡淡地說道。
“那麼，塔矢將軍，你是來跟我訣別的？”進藤光斂去麵龐上的笑意，雙眉微揚，一瞬間竟讓人感到幾分咄咄逼人，“你希望看到我怎樣呢？把你五花大綁著遠走他鄉？還是跟個娘兒們似的鬧個要死要活？”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微慍的麵龐瞬間平靜下來，這一次，換進藤光看不清塔矢亮低垂的眼瞼下那雙眼的神色。
進藤光長長歎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交到柳依依的手中，於是那女子笑地溫柔，臨走前還為兩人滿上了喝空的酒杯。
窗外，納林河水在淡淡的月色下靜靜流淌。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到這裏來。”進藤光喝空自己麵前剛剛滿上的酒，又為自己斟滿。
“你也知道，我不會答應。”塔矢亮長身而立，也將杯酒飲盡，身上月白布袍隨微風輕揚，即使是如此普通的穿著配著他幾乎有些清秀的麵龐，舉手投足之間卻仍難掩其威嚴的氣概。
“是！我知道！你若肯答應，三年前我們便可消遙自在，笑傲江湖！在你塔矢將軍的眼裏，我進藤光他媽的就是比不上你頭頂上那個昏君，比不上你那一家子的愚忠！！隻有我這個白癡才會千裏迢迢從江南的溫柔鄉跑到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來，隻因聽說你被派去打明知送死的見鬼的仗！！”氣憤之極，狠狠摔了手中的酒杯。
…………
“……對不起。”塔矢亮的語聲低沈，終究也隻說了這樣一句。
“哈哈哈哈！好一句對不起、好一句對不起！！”仰天長笑之中，卻略帶了蒼涼的沙啞，“用那鳥玩意兒喝酒太不過癮，今天我們就在這兒，不醉無歸！”順手從桌麵下抄起一壇花雕，運起內力甩至塔矢麵前，而塔矢亦自順手接過，揭了泥封仰頭痛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