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理報應,當初當著堯帝的麵說什麼沉水喂魚的話,今日倒成真了。

她理了理衣衫,蹙眉看著身上紮眼的紅,想著沉水時怎麼也要將它脫了才好。

卻不料,方才下了車,尚未適應車外襲麵的冷寒,便有一道頎長身形撞入眼簾。

鋪天蓋地的風卷黃沙中,那個人就站在崖口,一雙眸子像是沉進了數千堯軍中,生生地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重似萬斤。

誰都沒料到他是孤身而來,未帶一兵一卒,隻有一匹久隨的馬在不遠處伴著。

可縱是僅有此一人,卻無人敢亮兵刃。

“阿黎。”他靜了很久,也不過才喚了聲她的名字。

阿黎張了張口,因被桎梏著,吐不出隻言片語,腦中早是空白一片。

他竟然來了?

“帝師遠來賀喜,真是讓丹朱受不敢當了,”丹朱攥著阿黎的腕子,目光灼灼地看著遠處的人,“隻是你私自回帝都,可有帝令在手?”

“當日受帝師之名,便已言明一世是自由身,何需帝令?”善從在笑,隻是蒙在黃沙怒浪中,難以分辨,“我為你父之師,你見我且要行跪拜大禮,可曾忘了?”

不過簡單一句話,便已壓下他的身份,讓沉寂的千軍更是暗起騷動。

一十三載,他早已盛名天下,黃水流域五千裡河山,又何懼這區區謀逆之軍。

“善從,當年我尊你一聲帝師,是因為你這些年所做,的確值得我敬重,” 丹朱忽然揚聲,“可你如今罔顧十萬兵士,孤身折返,隻為這一三苗女子,可還配得帝師二字?”

獵獵寒風,他衣袂翻飛,音已漸沉下來:

“如今水患四起,生靈塗炭,你卻為爭帝位下毒軟禁堯帝,可當得起王子之名?”

“他老了,竟然會信你和姚重華,”丹朱隱隱帶笑,揭開阿黎身世,“若非我與苗族王女早已相識相知,做下如此圈套,又怎會窺得你的野心?這些年你治水,實則暗中扶植姚重華,妄圖奪取帝位,以為我會袖手旁觀嗎?”

善從笑而不語,看了一眼丹朱身側的阿黎,目光有如實質。

那雙漆黑的眼,不怒生威,生生讓前排百餘將士倒退數步,徹骨恐懼。

天色越發沉了下來,四周不知何時已燃起了火把,從山崖頂到河水邊,一點點的火把,漸漸連綴成了一片。那抹身影在火光中未動分毫,仍靜立在崖口。

阿黎的眼,早被風沙吹得難以睜開,卻覺得他是在看著自己。

丹朱的耳語,和著風灌入耳中:“如今三千兵士在側,他即便是天縱奇才,也逃不過天險的牢籠,數千的兵刃,”他停了下,又道,“我隻要逼得善從離開帝都,便可不要他性命。”

聲音落下,她已背脊微痛,被解了禁錮。

“帝師,”因為長久不語,阿黎的聲音還透著沙啞,“三苗與堯帝征戰十數年,死傷無數,早已厭戰,阿黎為三苗子民,隻能負你。”她未有絲毫猶豫,將手反轉過來,輕握住丹朱的手。

半年前,她不過隨性遊走枉山,妄想探一探所謂‘帝師’是何等風采,卻被三苗叛徒推下山崖,意外被他救下,而也因此有了借口長留在他身側。短短半載,荒蠻枉山中信手采藥的他,水漫村寨背負老弱的他,還有入帝都時舉城相迎的他……早已盡刻入心。

那場逼婚,究竟是為讓他失去帝心,還是為己私念?

如今,她已明白,卻再沒機會告訴他。

“早在三年前,我就與丹朱王子定下盟約,願以王女之身聯姻,為民止戰。今時今日,有些話不必再說,你應該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