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秘密。就算折磨死,哭死,也得他一個人受著。
見文順話漸漸少了,黎大奶奶知道他是累了,便安撫似的說:“你既然在長禧宮,就少不得要比別人多忍著點,端妃那個人……她那個女兒多半也和她一樣吧。”文順連忙搖了搖手,道:“長公主待人真是什麼都挑不出,要不是她關照著,我怕是連今天都捱不到呢。”黎大奶奶忽然沒了話,隔了半晌,才點著頭道:“這麼說倒是我心胸窄了。連你都說她好,可見是不錯,隻可惜年紀輕輕……”文順沒聽明白,反問道:“可惜什麼?”黎大奶奶反倒愣了一下,道:“原來你不知道?也是。你也不出去走動,外麵的事情你都不曉得了。她女兒是不是嫁了馬侯爵的小兒子?”聽他“嗯”了一聲,又道:“那就沒錯。她沒了。聽說是自盡。咱們這兒前幾日剛接了旨意,修的陵就在後山——哎,離你這裏倒近——因為走得太快,也沒時間給她好好選塊地,將就著也就對付埋了,反正人都沒了,修得那麼好又看不見,有什麼用呢。”
文順隻聽到頭一句就呆住了,黎大奶奶隻管羅羅嗦嗦地往下說,他隻聽得見窗縫裏嘶嘶的風號子。春寧死了,還是自盡,他怎麼都想不到。之前見著她的時候,雖然看得出她也許過得並不順意,但總不至於到了這樣的程度,更何況她還有了孩子……她就算為了孩子,也不該死的。
春寧的死一定和馬昭慶有關,也許和太後也有關——她母親親手把她送上了這條路——文順腦子裏突然跳進很多事,每一件都好像能解釋得通,但究竟是怎樣的,這些事怎麼也串不起來。文順惶惑地仰起頭,像是要確認她沒有在騙他似的。女人的嘴唇一張一合,他卻聽不進去,耳朵裏隻管“嗡嗡”地轟鳴。她活像個站在那表演默劇的木偶。黎大奶奶說完了,見他沒什麼反應,便道:“你身子不好,不該太勞神
的,早點歇著吧。”兩扇老楊木門在她身後“嘎呀”地碰在一塊,上麵的鎖扣沉重地磕了磕,聲音在這黑夜裏格外發瘮,仿佛是不遠處的墳墓自己掀開了,跑出無數不願往生的幽魂。
等她一走,文順立刻掙紮起來,把窗重新推開了。破棉絮似的雪片悄無聲息地在黑曠曠的荒野裏一層連一層壓下來,連著四周的人聲也掩埋了。翻過一座矮山頭,後麵的天上卻隱隱地泛起橘色的光來,偶爾傳來一兩聲吵鬧,也聽不出是在說什麼。這時候是那些勞工的飯口,因為晝夜趕工,他們總是吃得晚。知道這些人正在掘的墓就是春寧馬上要來長眠的深坑,他胸口突然憋悶起來,就像南方的夏天,梅雨時候裏總是潮得讓人喘不過氣。他隻是這麼一彎腰起來,再躺回去,心就怦怦地跳得厲害,咳嗽了好一會也沒有緩過來。最近他連呼吸都很困難,一口氣懸在喉嚨裏,像條魚線被拉長了,放到海裏,卻纏上了水草收不回來似的,令他隨時感到不耐煩的疲倦。
春寧的靈柩又過了四五天才到,雖然陵墓修得倉促,但仍然擺了很大的排場,鄭太監也鄭重其事地穿戴齊全,跟去湊了個熱鬧,去之前就開始逢人滔滔不絕,等到下葬當天卻忽然打起怵來,擔心碰見以前的熟人。但那隻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興奮和擔憂罷了,他僅僅在足有兩裏長的隊伍的最後一排得到了一個微不足道的位置。山坳裏蒼白的旌旗一支連著一支,由穿著喪服的侍衛舉著,在風裏獵獵作響,風落到地上,卷起的雪蓋住他們的黑靴子,變成了白的。他們的喪服是白緞子裁的,帽子也是一樣畸形的蒼白,如果能透過棺槨看到安臥在裏麵的春寧的臉,她的臉也是蒼白的,和她的生命,她短暫的婚姻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