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較個什麼勁?

那一天,娘親也想跟著爹爹去接人,說什麼要尊老、又要全什麼禮數,可是冬城那裏常年天寒地凍,爹爹心疼她畏寒,不準她跟了去。

這位半天才接回的人,果然是位銀白胡子的老爺爺,他已然很老很老了,別說紀方老管家,他就是和我的太爺爺、太姥爺比,都要老很多呢。

總之這樣老的老人家,我在城中是從未見過的。

那一年,我的小妹妹軟軟剛學會走路,摸著牆搖搖晃晃走過來,踮腳欲扯老爺爺的胡子,她當然攀扯不到。

老爺爺像是不習慣有人碰似的,軟軟不曾碰到他,他的麵色卻很有些不自在。

爹爹並不如往日那般總和煦地笑,他竟有些嚴肅,隻見他抱過軟軟來,教她喊:“喊二伯父。”

軟軟奶聲奶氣地喊:“二、二、哎……”哥哥姐姐都照著喊了,我卻是猶豫著,這時候刀刀大哥跑來,撲通就在老爺爺跟前跪下了。

這還不算,太爺爺同太姥爺為了以盤棋爭執不休,從花園吵到院子,院子又吵到廳堂,大概打算找人評評理。

老爺爺見了人,竟是不由分說,奪過桌上手巾,將那分明極為潔淨的地擦了又擦,忽也“撲通”,就這麼直直跪在我太爺爺跟前。

我太爺爺是個頗有些童心的老頭兒,每每領著我們兄弟姐妹們爬高竄低,近年更是添了半頭黑發。這會兒,他一定是被這位老人家嚇了一嚇,怔了好一會兒,又似掰著手指在算著什麼,卻忽地緩緩淌了淚出來,他仿佛想撫眼前那頭銀發,終究沒有觸上去。

我簡直要看呆了。

讓刀刀哥哥下跪、又跪我太爺爺之人,那的確就是我家正經二伯了。隻是,隻是……

聽大伯父講,娘親本是昆侖國人,我們紀氏卻是外族,是娘親與爹爹攜了闔府之人從那趙氏國都遙遙遷來,方在此地安居的。

二伯不是爹爹孿生的哥哥麼?紀府遷居昆侖,也就是我出生時的事情,這不過七年的光景,二伯父如此老態龍鍾,他可是病了?

我自小生在昆侖,國中固然應有盡有,平安喜樂,卻常聽哥哥姐姐說京城如何熱鬧有趣,有個如何可愛的裘叔叔,又歎惋著是如何的再也見不到了。

我倒覺得無妨,我不認得裘叔叔,秦叔叔比較可愛,球也玩得可好了。雖然爹爹不大歡喜見到他,總說他有口音!

我最近拜師了,改喚秦叔叔作師父,他教我們武功。師娘告訴我,秦叔叔也不是昆侖人。

其實,我娘親作為一個昆侖人,昆侖話說得遠不如我們,口音也可奇怪了呢,文理也不怎通順,卻未見爹爹嫌棄的。爹爹還總說,他一生最幸運的時刻,便是眼見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筆跡,借著那文理不通的昆侖文,在那紙書頁上浮現的那刻。

娘親每聽到爹爹這般動情地說,總是將淚一抹,轉過身卻偏笑罵:“以己之長攻我之短,老狐狸你少來這套。我可曾嘲笑你將我機翼安反的事情?號稱過目不忘的人,教了多少遍,總記不住的。”

這樣爹爹也不道歉,他隻是替娘親拭那淚,道:“知道了,我下次一定學著安對。”

剛才二伯不知說了句什麼,刀刀哥哥伏地而泣,他身子微微起伏,一直都沒有起身。

姐姐將我拉到一邊,告訴我,二伯母過世了。

我問:“不是聽說,共有二位二伯母嗎,是哪一位?”

哥哥敲一下我的頭:“喃喃你小點聲,兩位都故去了,還有一位是去年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