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場,說不出話來。

他發覺女人正用一張潰爛的五官都模糊不清的臉看著自己,這張臉腐敗恐怖的程度,真是難以言喻。

原來這女人得了麻風病,禪師正在為她擦藥。

“那這種事你來做好了。”禪師說著就要把藥瓶遞給弟子。

弟子這才慚悔萬分地跪地謝罪。

白雲守端禪師這首《蠅子投窗》詩,也在說明這個道理。他借一隻在糊了窗紙的窗戶上找出路的蒼蠅,譬喻這種“被眼瞞”的愚癡:明明看到光透出來呀,為什麼撞來撞去都鑽不出去呢?直至忽然找到自己飛進來的大門,才明白原來被自己的眼睛騙了,洞開無礙的來路不走,卻硬要鑽糊死的窗子,真是可憐啊!

白雲禪師在提醒執著經典的學佛人,在紙頭上看見的光明訊息固然不假,但真正的生命出路不在那裏,別再作一隻死鑽故紙的傻蒼蠅了。

生命的出路在更遼闊的地方,那裏有浩蕩的天光,流暢的清風,心在那裏才可以自由飛翔,優遊任運。

“深入經藏”的確令人讚歎,但要“智慧如海”,還得親近生活,才能得到活的佛法。

古靈卓禪師也有一首《窗蜂》詩,傳達相近的旨趣,附錄於後,可以互作參考:

空門不肯出,

投窗也大癡。

百年鑽故紙,

何日出頭時?

第二十一篇:一口吸盡西江水

日用事無別,唯吾自偶諧。

頭頭非取舍,處處沒乖張。

朱紫誰為號?丘山絕點埃。

神通並妙用,運水與搬柴。

——唐. 龐蘊居士. 《無題》

朱紫誰為號:朱色、紫色這些色相上的名號,是誰強下的分別呢?

唐朝,是禪法極盛的時代。禪門氣勢磅礴,龍象輩出,許多偉大的禪人“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在心靈的高峰,留下智慧的對話,近千年來仍在曆史的長空燁燁發光,燦若星辰。

中唐時代有兩位重要的禪師,一位是石頭希遷禪師,另個一位是馬祖道一禪師,他們所留下的公案和語錄,至今仍是禪門至寶,啟發了無數如冰山般沉潛在海平麵下的心。在他們門下,就出了一位有“禪門維摩詰”之稱的智者——“一口吸盡西江水”的龐蘊居士。

一口吸盡西江水,是他頓悟的契入語,內在真如法性充分展現,氣象萬千,頌傳天下,累世不衰,曆代祖師都曾就這句話作讚歎詩偈,可見受重視程度之深。

龐蘊先參訪石頭,後投歸馬祖,就在馬祖指導下開悟。《景德傳燈錄》記載了這段後世玩味不已的開悟因緣——

後之江西,參問馬祖雲:“‘不與萬法為侶’者,是什麼人?”

祖雲:“待汝‘一口吸盡西江水’再向汝道。”

居士言下頓領玄要。

“不與萬法為侶”,就不在萬法的變化中,因為自性能生萬法,於空性中包容萬法,這是見性成佛、自己作主的人,所以能不與萬法為侶。到此境界,已是與大道合一,因此能自然湧生“一口吸盡西江水”的大氣勢。

而前麵所引這首詩,則是龐蘊居士在石頭希遷禪師座下時所作。

有一天,石頭問龐蘊:“子見老僧以來,日用事作麼生(修道的心得如何)?”

他答說:“若問日用事,即無開口處(道不可說,不可說)。”

接著,他又作了一首詩偈來闡達心境,就是前麵這首詩。石頭看了,也非常肯定他的見地,就問他要現出家相,還是維持在家相?龐蘊居士就回答:“願從所慕(但願隨順心裏希望的形式修行)。”他就這樣終身現居士相,但絲毫不影響他的修持證量,因為他早已超越色相的意義,直接麵對生命的問題,得到無限的開闊。相傳在他的度化下,全家得道,是個智慧甚深的居士家庭,可以作為我們在家學佛人學習的典範。隻要我們不自我設限,生命的格局,豈是一層薄薄的色相所能束縛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