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陽台;一長條橫幅上,他們寫了這幾個粗體大字:共和國萬歲!他們在窗前打開橫幅,扔出一把傳單,上麵寫了表示信仰與希望的句子;群眾在歡呼:”共和國萬歲!”“卡爾莫那萬歲!卡爾莫那失敗了,這就是戰爭,我們無法攻入佛羅倫薩,轉過身走了,我們心情沉重地離開空城帕戈拉,因戈爾施塔德農民在自己點燃的大火中痛苦地扭動身子……我感到阿爾芒的手放在我肩上。
“我知道您在想些什麼,”他說。
我們並肩站了好一會兒,一動不動,望著大喜若狂的群眾。他們用戰斧砍大紅柱子,發出野蠻的叫聲,他們跳舞,他們把嬰兒的腦袋往牆上撞,篝火直衝夜空。他們拿火把扔進宮殿,街麵染紅了,錦旗在窗前飄揚,垂頭耷腦的屍體掛在陽台上、掛在燈杆上晃動,害怕的尖叫,歡悅的呼聲,死亡的樂曲,和平的頌歌,碰杯聲,於戈聲,呻[yín]聲,笑聲,一齊直衝雲霄。然後陷入一片沉默。在打掃幹淨的廣場上,家庭主婦來汲取每日的用水,她們搖著新生嬰兒,紡織機又開始唧哢唧哢響了,梭子移過來移過去,死的死了,活的活著,卡爾莫那屹立在山地上,象個大蘑菇一動不動,充斥於天地之間的是一股沉沉死氣,直至爆發一場新的大火,一個新的聲音,總是又一樣又不一樣的聲音,在夜空中響起:”共和國萬歲!”那個女人站在一座炮架上唱歌。
“明天還要進行戰鬥,”阿爾芒說。”但是今天,咱們是征服者。不管發生什麼,這是一場勝利。”
“是的。”
我望了他一眼。我望了斯比內爾和洛拉一眼。今天。這兩個字對他們有一種意義。對他們,有一個過去,有一個未來,因而,也有一個現在。在流動的河流中間——自北向南——還是自東向西?——他在笑,我愛這個時刻!伊莎貝爾漫步走在花園裏,陽光在華麗烏亮的家具上晃動,他含笑撫摸絲一般的胡子;在廣場中間,豎起了火刑架,圍著一群默禱的人,他們唱歌前進;他們把全部過去緊緊抱在胸`前。老百姓以前喊叫:”打倒共和國!”他們也曾為此哭泣,就因為他們哭過,就因為他們此刻笑著,他們的勝利才是一場真正的勝利,未來對他們也是無可奈何的;他們知道,明天他們又得重新開始堅持、拒絕、戰鬥;明天,他們又會重新開始的;今天,他們是征服者。他們彼此望著,共同笑著:”咱們是征服者,”他們相互談著;就因為他們彼此望著,相互談著,他們知道自己既不是小飛蟲,也不是螞蟻,而是人,重要的是活著,是做征服者;為了實現自己的信念,他們冒著生命的危險,獻出生命的代價;他們對此深信不疑,因為除此以外,沒有其他真理。
我朝門口走去;我沒法冒生命的危險,沒法向他們微笑,我眼裏永遠流不出眼淚,心中永遠點不燃烈火。一個無處存身的人,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現在。我什麼都不要,我什麼都不是。我一步步朝天涯走去,天涯一步步往後退;水珠望空噴去,又濺落地上,時光摧殘時光,我雙手永遠是空的。一個陌生人,一個死人。他們是人,他們活著。我不屬於他們同一類。我沒有一絲希望。我跨出了門口。
尾聲
敘述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福斯卡的聲音發顫了;他低下頭,手攤在漆布上,分放在藍碗的兩邊;他望著那兩隻手,象不認識似的;他動了動右食指,然後左食指,手指又一動不動了。雷吉娜移開目光。天已大亮,幾個農民圍在桌旁喝湯,喝葡萄酒;在人的世界上,新的一天開始了;在窗的另一邊,天空是藍的。
“在門的另一邊,”雷吉娜說,”那時有什麼東西嗎?”
“有。市政廳廣場,巴黎。然後是一條通往鄉野的大路,一座森林,一個矮叢林;還有睡眠。我睡了六十年。他們叫醒我時,世界還是原來那個樣。我對他們說,我睡了六十年。他們把我送進一家瘋人院。我在那裏倒不壞。”
“別說得那麼快,”雷吉娜說。
她盯住門看,想道:”他說完後,要跨過這道門,門的後麵還會有些東西。我睡不著,我也沒有死的勇氣。”
“沒什麼好說的了,”福斯卡說。”太陽每天升起來,落下去。我進了瘋人院,又從瘋人院出來。發生了幾次戰爭,戰爭以後,是和平,和平以後,是戰爭。天天有人出生。天天有人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