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麗

作者:亞曆山大.李普利

第一章

快了!等這一切結束,我就可以回塔拉莊園了。

在玫蘭妮·韋爾克斯的葬禮上,斯佳麗·奧哈拉·漢密頓·肯尼迪·巴特勒獨自佇立在離其他送喪人幾步遠的地方。天空正飄著細雨,身著黑色喪服的男女撐著一把把黑傘,傘下的人相互偎依,女人都在抽泣,分擔彼此的憂傷。

斯佳麗一個人撐著傘,沒有人與她分擔憂傷。雨絲夾帶冷風,彙聚成一股刺人寒流吹進傘底直灌背脊,但她渾然不覺。失落的重創已然麻痹了她的神經,奪走了她的知覺。等承受得住苦痛的時候再哀傷吧!

把所有的痛苦、感情與思緒暫擱一旁吧!現在隻有一再安慰自己:創傷是會痊愈的,自己要堅強地熬過去。

快了!等這一切結束,我就可以回塔拉莊園了。

“……塵歸塵,土歸土……”

牧師的聲音打破她麻木僵凍的堅硬軀殼,深植心坎。不!斯佳麗心中呐喊著,不是玫荔。這麼大的墓穴絕不是玫荔的!她細如鳥骨的身軀,是如此嬌小,不,她不能死,她不能!

斯佳麗將頭別開,不看那緩緩放入墓穴中的鬆木素棺。棺蓋軟木料上的一個個小圓弧是釘棺木釘的錘印,從此一棺附身永隔那張安詳慈愛的雞心臉蛋了。

不!萬萬不能!天還下著雨,你們不能就這樣把她丟在那裏任憑雨淋,她一定覺得冷極了,不要留下她孤零零一個在淒風冷雨中挨凍啊!我不忍心看下去了!我受不了了!我不相信她真的走了。她是愛我的,她是我的朋友,是我唯一的知交。玫荔愛我,不會在我最需要她的時刻拋棄我。

斯佳麗環視圍站在墓穴四周的人群,一股的燙的怒火突然竄起。

他們之中沒有一個像我這樣傷心,沒有一個比我受的打擊還深。沒人知道我有多愛她,但是玫荔知道,不是嗎?她是知道我的,我一定得相信她是知道的。

話雖這麼說,他們是決不會相信的,不管是梅裏韋瑟太太、米德夫婦、惠丁夫婦,或是艾爾辛夫婦,他們全都不會相信。看看他們穿著喪服,像一群淋濕的烏鴉般地聚攏在印第亞和阿希禮身邊。他們在安慰佩蒂帕特姑媽,盡管人人都知道她連烤焦一片麵包這種小事都會傷心得哭腫眼泡兒。可是他們壓根幾不會想到我比誰都更親近玫荔,也更需要安慰。他們裝得好像我不在場似的。根本就沒人注意到我。就連阿希禮也不注意我。他明知在玫荔死後那肝腸寸斷的兩天中,我衣不解帶陪伺在側、幫忙料理後事。他們都一樣沒心肝,印第亞甚至還向我哭訴求助:“斯佳麗,葬禮的事我們要如何安排啊?要準備多少來客吃的食物?棺木要去哪裏訂?護柩的人要去哪裏請?墓地要選在哪裏?

墓碑上要刻些什麼?訃文要怎麼寫?”現在他們全抱在一起抽泣、哀嚎。

哼!我才不會讓他們稱心如意,看我無肩可靠、無胸可抱地獨自哭泣。

我千萬不要哭。決不在這裏哭。不要在這時候哭。隻怕淚閘一開,勢必一發不可收拾。等回到塔拉莊園,再暢快痛哭一場吧!

斯佳麗昂起頭,咬緊冷得格格打顫的牙齒,強咽下喉中梗塊。快了!等這一切結束,我就可以回塔拉莊園了。

斯佳麗支離破碎的生活中一些往事,全又在亞特蘭大的奧克蘭公墓內拚湊起來了。一座花崗岩高塔,灰色的石頭上蒙著灰色的斑斑雨跡,那是緬懷那個一去不複返的世界的紀念碑,緬懷戰前她年輕歲月中那個無憂無慮的世界的紀念碑。這就是南部邦聯紀念碑,象征了南方從遍地飄揚鮮明戰旗到遍地烽火殘垣期間所展現的驕傲及莽勇的大無畏精神,也代表了許許多多南部邦聯捐軀的英靈,包括她在童稚時期的朋友,以及在她隻知穿漂亮蓬裙參加舞會時期,死纏著她賜跳一支華爾茲或哀求一吻的公子哥兒。也代表了玫蘭妮的哥哥,她第一個丈夫查爾斯·漢密頓,乃至所有在玫蘭妮葬身的小土墩旁被雨淋濕的送喪人的父親、丈夫、兄弟和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