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江濤把手裏端過油燈，往那死屍臉部靠了靠。用另一隻手輕輕在那死屍下巴下麵一摳，往上一扯。
死屍的下巴竟然被揭了一層皮，下麵還藏著是一把濃黑的胡須，被分開來粘在脖子上！
史參軍笑道：
“好家夥，剃成了禿驢，胡子硬是沒舍得剪！”
江濤被驚得差點尖叫一聲，他很快便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
就在這時，棺材鋪老板在門口咳了兩聲。
這是信號！史參軍迅速將那人下巴上揭起的幹膜捋下去，可是那層豬膀胱一樣的薄膜早已幹裂。
來不及了！史參軍示意江濤幫忙合上棺材蓋子。
果然門口有人說話了，江濤隻聽方才那老板說了句“大人稍等，小的這就去拿鑰匙”。
史參軍 “噓”一下，示意江濤不要弄出動靜。二人躡手躡腳，貓著腰迅速朝角落裏的一口大棺材走去。
奇怪，棺材大，蓋子卻沒方才那口重。二人將棺蓋往前挪了一截，史參軍讓江濤先跳進去，顧不了別的了，江濤用手撐著身子，平生第一次進了棺材。接著，史參軍也跳了下來，倆人用力頂著使勁將棺材蓋子重新合上。
一口棺材裏蹲著倆大活爺們，況且蓋子合上了。江濤覺得自己真要被埋進土裏，黑暗讓人有種從未有過的壓抑，窒息讓人懷疑這是真的要死的節奏。
隱隱約約聽見外麵開鎖的聲音，接著“咯吱”一聲，門開了。
江濤屏住呼吸伸長耳朵聽，可還是聽不清楚進來的是誰，說了些什麼。
過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江濤已經大汗淋漓了，總算聽到關門上鎖的聲音。
“史大人，我們可——可以出去了嗎？”江濤迫不及待地問，上氣不接下氣。
“再等等。”史參軍喘著粗氣，小聲說。
又過了好一陣，就在幾乎要絕望之時，江濤隱隱約約聽門鎖咣當咣當響了兩聲。
史子鑒果斷地說：“走！”
從黑暗窒息的棺材裏跳出，雖然屋子黑了點，但是江濤仍然有種重獲新生的快意。從死亡穀出來的人，還在乎這點黑嗎？
江濤想起了不知是什麼時代一位詩人的深邃哲思：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棺材鋪庫房的門被打開了，一道亮光如同刺穿茫茫暗夜的利劍，此時的瘦老頭猶如天使降臨人間。他站在利劍之上，向史參軍招招手。
他在史參軍的耳洞口說了句：“方才胡刺史來過了。”
史參軍有些詫異：“他說啥？”
瘦老頭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告訴史參軍：
“你們刺史大人還真大方，他花五千錢買下了這口棺材，給的價錢不錯哦！”
史參軍又往他手裏塞了幾疙瘩硬貨，悄悄問：
“胡刺史沒說啥時候運走棺材？”
“馬上，馬上就運走！”
“土葬嗎？還是水葬、火葬，喂了野狗？”
“火。”
“能換做土嗎？”
瘦老頭瞅了史參軍一眼，點點頭。
江濤要回八道灣去了，他們互相隻說了倆字——保重！
出了棺材店的門，一個朝東，一個朝西，各走各的路，仿佛陌生人一般。
路過鐵牛打鐵鋪時，江濤看見鐵將軍依舊把著門。
門檻下，芳草萋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