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河東臥牛山遠遠出現時,刺史大人驚呆了。韓勝說他家就在牛尾巴處,胡刺史更覺得神奇。他酸不溜秋地讚歎道:
“好地方,真是個好地方!‘物華天寶,龍光射牛鬥之墟;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妙哉!”
韓勝苦笑,歎道:“使君見笑,我們這地方十年九旱苦甲天下,窮啊!”
胡刺史拍拍他的肩膀,開一個站著說話腰不疼的玩笑道:
“都能長出你這樣的少年進士,哪能說貧瘠呢?”
談笑間,車子停在了一塊被掃得白白淨淨的打穀場上。
韓勝一下車子,頓時驚呆了。自家幾間破舊的茅草屋,被紅綢緞打扮得十分喜慶。兩根枯樹叉搭成的大門上左右各掛著一顆紅繡球,顯得不倫不類,自己仿佛是個剛剛被迎娶來的新娘子。
韓勝不禁啞然失笑,他覺得這是極大的諷刺與嘲弄。他沒有來得及笑出聲,就被披上了綾羅綢緞,戴上了大紅花,接著被一群人簇擁著進了院子。這所謂院子,其實四周沒牆,牆在人們的想象中。
正北的茅屋裏擺著一張黑油油的木板案子,上頭立著一塊大牌位,赫然鏤刻著“天地君親師”幾個遒勁有力的真書大字。旁邊是林立的先人牌位,如同很多雙眼睛在幽暗處盯著前麵跪拜的人。牌位前火燭嗶嗶啵啵地熊熊燃燒著。
“有請——新科進士——韓——名諱勝,跪拜——天地君親師——”
司禮官操著地地道道的蘭州話,男高音,聲音拉得細長細長,仿佛能夠穿透人的頭蓋骨。
謹遵司禮官的號令,韓進士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頭,姿勢規範動作到位堪稱典範。與他肩並肩行跪拜禮的是胡刺史。
韓勝繼父也擠在他身旁畢恭畢敬地磕頭,每磕一個頭都會瞅一眼旁邊這個羸弱的別人家的後生。其餘人等在後麵跪了一長串,一直延伸到了大門外。
行過了大禮,院子裏凝固的空氣又流動了起來。胡刺史被迎進了茅屋的土炕上,韓進士同樣被當成了貴賓請到了炕上。
炕上還有那位“考考先生”,一臉的嚴肅遮不住內心的自豪。州衙裏的王錄事參軍也在,不過今天他並沒有上炕,好像是專門來搞後勤服務的。
唯一的一條幾案擺在了炕頭,粗瓷大碗盛滿了洌酒,豐盛的菜肴陳列在了幾案上,大家就等著胡刺史與韓進士動箸。官就和民不同,胡刺史麵帶微笑,溫文爾雅,從容不迫,先端起了一碗酒,說了許多冠冕堂皇的話,這才嚐了嚐麵前盆子裏的蒸羊頭。
院子裏人聲嘈雜,不光是韓家砭,附近幾個村子裏的人都來湊熱鬧了。張家崖地主的後人張有財與張有年兄弟二人也來了。
此刻,蓬蓽生輝,光宗耀祖,韓進士一點也激動不起來,一點也自豪不起來。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別看韓進士年紀輕輕,可一旦通過吏部銓選考試,他就會順利進入到這個令天下讀書人得了紅眼病的官僚體係。這將意味著韓進士前途無比光輝燦爛。
雖然不是“玉盤珍羞直萬錢”,但是王錄事參軍奉刺史之命操辦的這宴席,也差不到哪裏去。不過,“舉杯投箸不能食”,他趁機溜了出去。
此刻的韓勝,沒有一點心思吃東西。他隻想見見娘親,同她抱頭痛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