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以為自己快要成為一隻海鷗了。
眼下那片草地就是綠色的海洋,如果縱身奔向,就可以獲得自由。那一瞬的墜落中,她會忘記所有的黑色,她可以長出翅膀,然後離開這個世界。
除此之外,在那幾秒裏她可以擁抱風,可以沐浴陽光,可以大聲唱歌,可以回憶起自己的明亮的曾經。
但她的耳畔是操場上傳來的打鬧聲、肆意的笑聲、還有發令槍的聲音。她以前也曾那樣。笑著鬧著奔跑著。記憶裏這些鮮活美麗的聲音提醒她,那才叫真正的自由和活著。
下麵一層倚靠在陽台上的兩個女孩兒的秘密是一個男孩的名姓。
她也知道這個秘密,因為這也曾是她的秘密。隻有兩個男孩兒的名字在她的日記本裏出現過,那個男孩就是其中之一。
她用淡綠色的墨水寫有關他的文字。她以為那是草的顏色,是離離原上草堅韌不拔的顏色,但實際上那是球鞋踩過草坪留下的、混著泥土的、狼狽的醜陋草汁的顏色。
她俯瞰著。碎發飛舞。她透過風看見陽光中飄移不定的塵埃。她憐惜地伸手感受這虛無的存在。她的眼淚摔碎在十五米之下的台階上,很快湮滅無人知。
她喃喃說:“林河。你在哪兒呀。”
顧知最終沒有跳下去。她突然想起來,有一次升旗,她做護旗手。她瞟到林河看著她,眼睛裏微微閃過一點羨豔的光。林河那時說:“顧知,你以後一定會飛到藍天上的。”
她不要這樣墜落。她不甘心。
她回到班上的時候,石洛就倚在門口。她上前推了一把顧知的右肩,嗤笑道:“我以為你真敢怎麼樣呢。沒出息,真沒出息。”
顧知木木地回到座位。默默地拿出習題。石洛操起自己桌上的半杯奶茶,拔出吸管像個瘋子一樣,用力戳了好幾個洞,然後傾手全部倒在顧知的數學習題冊上。淡褐色的奶茶迅速浸透了紙張,蔓延到整張桌子上,順著桌沿滴落在顧知的褲子上,還沒來得及反應,頃刻沾濕一片。
大腿上立刻是溫熱一片。甜膩的氣味彌散。有一顆珍珠從小孔裏逃出,流浪在顧知的桌上。
顧知拿起數學習題,把還在流動的奶茶抖落在地上,拿紙巾徒勞地擦了兩下。她默默地收好桌上其他的書本,拿出抹布將奶茶汙漬抹到地上。
石洛看著顧知麻木地做著動作,她坐到座位上,輕蔑地說:“顧知,你不會還以為會有人來幫你吧?”
顧知的手機械地用力。她平淡地說:“不會有人來幫我的。”
石洛笑了。“是的。不會有人來幫你的。”
去上體育課陸陸續續回到班上的同學都漠視這一片狼藉。包括那個帶著金絲邊框眼鏡的溫柔少年。他就坐在顧知的左前方。上午九點的太陽恰巧傾灑的地方。
石洛在顧知的眼光下朝著陳岷撇了撇嘴。她刻意湊到顧知耳邊悄聲說:“你看,陳岷也沒屁放了。”
顧知溫柔地、釋然地笑笑。她點頭:“嗯。”
石洛複雜地看了一眼顧知。她扯了扯嘴角,說:“顧知,你聰明得無聊。”石洛搶過顧知手上的文具筆袋,一下子狠狠地砸到陳岷身上。
陳岷微微弓了背,沒吭聲,隻是僵硬地坐著。石洛又拿起那斑駁狼狽的奶茶,像生氣的小孩子扔玩具一樣扔向陳岷又挺起的後背。白襯衫上頓時汙跡點點,像白紙濺上了泥斑。
“陳岷,你就像你這襯衫,你真髒。”石洛丟下這句話,氣衝衝地摔門走了。為這一聲巨響,抽空了教室裏其他所有的聲音,安靜如真空。
許多眼神交錯疑惑。別的人都不知道正找顧知麻煩的石洛為什麼又衝陳岷撒氣,顧知知道。
顧知見過,石洛看陳孝冬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