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見血,二刀抱缺,三刀無命。
此人是把殺戮當作藝術的,但隻急促些,沒了第四刀的餘地;況且此人名姓未知、樣貌不詳,江湖人索性稱其為“三刀”。從而他的第四刀便成為傳說中的鬼刀。——活人是見不到的。
據說三刀最近來了帝都昕京,據說他接了樁大生意,據說那個獵物、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莊王——何其殊!
“那麼,‘據說’到底是誰說?”濃妝豔抹的姑娘努著半酣的小嘴問男人。
“自然是莊王府的客人說。”男人啜了一口美酒,箍緊懷中的美人,繼續口若懸河:“話說七日前,莊王三十歲壽誕,正於府中大宴賓朋之時,忽從梁上跳下一隻黑貓,貓尾上係著一封信,——那便是傳說中之貓尾信,”男人將“貓尾信”三個字念得悠長,接著道:“黑貓將尾一擺,信紙落在莊王案上,隻見內中寫道:七日之後,借君人頭一用。勞君滌發潔麵,以待取之。落款,三、刀……”男人說得有眉有眼,仿佛他親眼看見那封貓尾信一般。
她撫完一曲《玉樓春》,緩步走下仙音台,無意間聽到這番話,不禁微微挑起唇角。三刀,一個靠刺殺謀生的刀客,何以狂傲如斯?竟敢在王城腳下大張旗鼓地去行刺皇帝的親兄弟?他道莊王府是個什麼地方!
這個“據說”,倒好笑得緊。
然,春江院就是這樣一個好笑的所在。姑娘們好看地笑著,客人們也就笑得好看,若是笑瘋了、喝醉了,那便有無數好笑的話兒從他們口中蹦出來。
她捧著金絲嵌玉銅手爐,漠然穿過溫香軟膩的脂粉堆,所過之處,再花枝招展的姑娘也被她比得枯萎失色。男人們垂涎三尺地瞧著她,但也隻能是那麼瞧著,連喚一聲“雪姑娘”也不敢。
——雪姑娘是出了名的壞脾氣,是春江院技藝登峰造極的琴師,是帝都三樓五院的頭一號花魁,而最重要的,她是大名鼎鼎的莊王的紅顏知己——雪千尋。就算皇帝想碰她,恐怕也需顧忌三分。
穿過深幽曲折的遊廊,雪千尋走進瓊玉園,這園子是莊王專門為她所建,沒有她的首肯他人不得入內,所以奇跡般地成為這囂囂春江院的一處僻靜之所。為此,雪千尋倒是破天荒地對莊王道過一聲謝。
雪千尋踏著路上彩色卵石鋪就的小路徜徉,不自覺地每一步都踏在同一種圖案的中心上,倒也是點小小樂趣。
一路走著一路玩耍,驀的,刮起了風,她抬首望向虛空——
帝都的初冬不比她的故鄉。冷空裏飛揚著點點的雪花,閃爍著月亮反射的銀光,靜邃地飄落,給塘裏的幾支殘荷鍍了薄薄的銀,同時也染白了人的心,漸漸浩渺起來。
雪千尋在荷塘邊拾了一個石凳坐下,淡淡望著對麵高聳的圍牆。不知過了多久,朦朧的滿月升高起來,使她驀然想到:如果三刀在莊王壽辰那天留了字條,那麼當時的七天之後,便是今天了。目下已是夜晚,三刀若未得手,便是死了罷?然,又有傳說中的“三刀無命”……隻不知這回無命的會是哪個?
忽然一抹湖色浮上牆頭,披了月的華光。
雪千尋心中一顫,定睛瞧了,顯然是個女子身形,卻看不見容貌。她戴著白玉麵具,麵具的表情極為冷酷,她手裏又持著一柄冷森森的劍,整個人顯得肅殺而陰鷙。
那女子看見雪千尋仿佛也是頗為驚詫,身形一頓,呆了呆,又轉過臉向外一瞥,旋即一側身,落入瓊玉園中。
雪千尋不由得起身輕呼:“小心!那下麵……”
翻牆的女子輕輕“呀”了一聲。
“……是水潭。”
最後的三個字,雪千尋不僅說的聲音極小,而且顯然說得太遲了。麵具女郎已點著荷塘上結的薄冰掠了過來。那冰層薄如竹篾,她竟踏得逍遙自在,湖色長衣當空翩飛,宛如一葉瀟灑的蝶兒。好俊的輕功!
雪千尋緩緩坐回石凳,雙手捧著手爐,望她,豔羨又警惕。
“好險嗬,我道是就此完蛋了!”麵具女郎立在岸邊,兀自喃喃,陰鷙的白玉麵具後麵,竟是那麼溫暖而清澈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