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寫的,周魚是詩人。我們曾經都以為,作者要比寫詩的人更篤定,是基於現實的枝蔓,詩歌則是無根的浮萍。

寫像是製造迷宮,不僅要呈現一個過程,還要挖空心思製造一個結局,就像看一滴水從高空落下,要是最後沒看到它砸到地麵上,甚至沒有砸出漂亮的水花,讀者是要罵人的。空有絢爛的情感卻沒有一定邏輯和理性的作者,隻能寫寫短篇糊弄過去,一駕馭長篇就總是差強人意,幾天前我還看到有作者自嘲,說因為沒想清楚讓角色做什麼,導致角色在酒店走廊裏待了四天。

而以上這些,詩人完全不用擔心,寫詩是雕刻石像的過程,越真實、越有邏輯感的刻痕就越容易被忽略,人們關心的是那些模糊曖昧、不可言說的部分,正如維納斯失去的雙臂和沉思者緊鎖的眉頭。

從篇幅上講,詩的行文空間狹小,和差得遠,可與之相反的是,詩所涵蓋的內容總比多得多。講漂亮一件事已經不易,詩歌卻能無所不及,內觀宇宙;的時間、空間必須明確,詩歌大可以忽而目光可觸,忽而遙天之極,甭管一瞬還是千年,都隻是寥寥數語。

所以可以這麼說,主要在於實,詩歌則在於虛。然而,這個觀點在我讀過周魚的詩之後,被徹底推翻了。我發現,原來詩也有硬派的一麵,在思想和情感上的篤定,也能更甚於。

我們都知道,大多數的詩是溫柔的、動情的,是繞指柔腸、輾轉反側。詩句能讓人不知疲倦地反複吟讀,最大的原因就是它從不說破,悲傷也罷,愁苦也罷,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但在周魚的詩裏,詩歌不再是文人自閉冥思的縹緲誌趣,詩意也沒有百轉千回的曖昧拂弄。他的詩,表達得非常堅定,哪怕是愛,也很少矯情。詩文裏,名詞的運用也有講究,你想寫遙遠、陌生和恐懼的東西,就用生僻的詞,寫親切溫柔的,就用俗語,這就給讀詩的人以遠近分明的感覺。從這個角度來說,周魚的詩很近,近如貼耳長歎。

詩也應如其人,我認識周魚僅一年有餘,見麵的次數卻超過十年老友。他是朋友圈中著名的“直男”、有錢人,經常發一些毫不修飾的自拍,炫耀德撲的豪華牌麵,偶爾還會人模狗樣地評論公共事件和新上映的電影。隻是這些所構成的他,實在太片麵。

記得某次我在他家做客,聊到夜深,他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有狂熱讀者從外地到他的公司等他。他雖然不認得此人,卻放心不下,當即放下手裏的牌,要開車和我一起去找那位讀者。我問他帶著我去做什麼。他說,萬一有什麼意外,有個第三人做證會好點。當晚他開了十幾公裏的車,終於在保安亭找到了那位讀者,自掏腰包將對方送到了附近的酒店。我詫異他的舉動,陌生人一通電話,就能換來免費住一宿酒店,咱們還有來回幾十公裏的車程呢,這也太好混了。他說,隻是個無家可歸的小孩而已,能幫就幫。

這件事之所以讓我印象如此深刻,是因為這更像詩句裏的周魚,嚴謹卻不失寬厚,不羈又善意有加。作為朋友,我無法將他和詩歌分離,也不知是他的品性融入了詩意,還是詩歌充當了他的溫床,他在詩裏所向往的,荒誕不經的愛和苦難,拳拳之心,讀起來就像是刻板生活夾縫中的一點綠意,但你要知道,這些在他的世界並不稀罕。

最後,他總說自己是個流氓,但他一點都不配。

姬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