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方始 by 橄欖

這是一個簡單到幾近庸俗的故事,寫出來是為了紀念那一段令我難忘的曆史、那兩個徘徊在不去的、哥哥和妹妹的身影,讓這兩個形象有個安身的地方,僅此而已,耽美的成分不重,有興趣的大人權當“我”的回憶錄來看吧——^_^

長夜方始

現在是民國二十三年,初秋。

國民黨和共產又打起來,在城市邊緣開戰。聽邵華說,這一次共產黨有了新戰術,那八路軍帶著他們在偏野山村裏一個勁地兜著圈子,不時搞些突然襲擊。逃起來也快,借著樹影丘陵一下子沒了,氣得他們差點把那山頭都給炸了,增派了多少個團過去更不在話下。

但這都是農村那裏的事兒,城裏倒是挺平靜,笙蕭徹夜,一切依舊。晚上我睡不著,起來喝了口水。門外守著的衛兵聽到聲音立刻緊張了起來,問我“怎麼了,夫人?”我隻道沒事,睡不著,起來走動一下罷了。國民黨有緊急會議要開,半夜裏把邵傑給叫去了,隻剩我一個人又怎麼睡得好呢?我隨手拿起書翻了幾頁,卻發現根本看不進去,滿眼是那月光模糊晃動的斑點,紗窗簾拉得緊密,可還是有隙。我在睡與醒之間坐了好長一段時間,恍惚裏看到哥哥從光明中走來,笑盈盈的,一如既往,可轉眼卻又向那黑暗中走去,隻見得到那背影微晃。前方似有什麼牽引著他,我辨不清,心下卻冷了,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又走了,就像九年前那樣——

哥哥走了,毫無征兆地,隻留下了兩封信,一封給爸和媽、另一封給我,帶上幾件做學生時常穿的衣服,中山裝還有長褂——那走船行時穿的西款連一件也沒給帶上,就這樣孤身一人的連夜走了,等到家裏人發現,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全家上下翻遍了整個公館、所有的廠房、還有他五年沒踏入過的學校,但都沒有。聽到消息的時候我正在紗廠裏做帳,我有預感,哥哥是再也、再也不會回來的了——

1、舊事

哥哥是個沉默的人,這是我懂事以來對哥哥的第一個印象。

每天早上,哥哥總要移了那張跛了腳的紅木圓凳到屋裏朝東的窗口下坐著,一坐就是兩個時辰,從申時到 時,隻看書,無論陰晴、無論寒暑。光暈數點,揉合出哥哥溫文的側臉。現在想來,他一定已經看過很多書了。每次我跑到他身邊,拉扯他長長的衣擺要他抱我,哥哥總是無奈地放下書本,合上之前再迅速地掃一眼——記住內容,然後輕手輕腳地把它放到上窗欞窄長的枕木,溺愛地把我抱坐在他的腿上。哥哥不出聲,但他的眼睛很溫柔,暖暖的,看得我直想笑,不像爹的。每一次看到爹,我總是不自覺地躲到祖母或者哥哥的身後,死活不肯出來。有時甚至就突然呱呱地哭起來,最後落得被奶娘連嗬帶哄地抱回二樓的下場。但沒辦法,我就是怕爹,他的眼睛好像能吃人,家裏除了祖母和哥哥,也就再沒有人敢直視爹的眼了。哥哥有時候會念一些書裏的內容給我聽,但更多時候隻是在那裏靜靜地看。我看不明白,但無所謂,哥哥的懷抱太舒服了,我看著看著便睡著了,醒來時已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那個時候娘常說,真是冤家啊,我和哥哥都是投錯了胎才來到這裏的。一個隻顧讀書沉默寡言,一個生性膽小好吃懶做,沒一點做大事的樣子,往後就是出去了也準保像個軟柿子似的被人從頭到腳地欺負。

我聽不懂,倒也沒什麼所謂,吃喝玩樂樣樣不誤。我也不知道哥哥聽懂了沒有,因為他還是照樣每天在那裏坐著看書,清晨到晌午。窗口和凳子,隻要有了這些,哥哥好像就快樂起來了,對身外的事不聞不問。有時侯看著這樣的他,我的心就無端地慌了起來,害怕他有一天也要把我忘了、把我丟下,於是便不顧一切劈劈啪啪地衝進他的懷裏,硬是要在裹著他的看不見屏風裏擠出一道裂縫、撐開一個專屬於我的位置。我不知道怎麼跟哥哥說我的害怕,但其實我根本什麼都不用說,因為哥哥都知道,他的眼眸告訴我他什麼都明白。然後他開始教我認字,一字一字、一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