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帖]紅塵似歌(現)推薦 作者 與子偕老
活到生命的第二十八個年頭,廣寒才發現自己白活了。
廣寒出身在一個家規很重的大家族裏。在成長的當兒,恰恰那些大家族的榮耀從舊日的政策遮蔽下解放出來。她依然記得幼年時候,第一次闖進大祠堂的情形。祠堂的屋簷高得不可思議,以孩童的身高看起來,幾乎要頂破了天。大堂門口的一對大而渾圓的戶對,居然躲過了幾十個年頭的浩劫,而能留到今天給小廣寒一個巨大的震撼。仰麵看烏黑黑的簷,一排排是十幾個木製的門當,木頭自然不及石頭堅固,上頭的漆已經剝落,有幾個門當已經殘損。廣寒那時當然叫不出,這些舊日的陳跡的名字。隻是在後來,在馮老先生的教導下,才知道了,大而圓的石頭叫戶對,屋簷下一排排的小木榫叫門當。戶對越大,門當越多,說明這個家庭的榮耀越大。舊時娶親講究門當戶對,媒人們第一件事就是考察兩家的門當和戶對,要是差不離,那才有說合的可能。
祠堂裏到處是陰腐的氣息,也許因為死過一些人,白骨們卻已無跡可尋,躲在暗處偷偷向人襲取著生人的陽氣。小廣寒天不怕,地不怕地衝了進來,這時節卻也毛骨悚然了。被她攛掇著進了祠堂的小思則更是害怕得緊依在廣寒的身上。小思的依戀,反讓廣寒生出一股勇氣。她摟住小思的肩膀,說:怕什麼,有我在!於是,昂起頭,大步跳躍著向深處探索而去。小思怯生生地跟在廣寒後麵走著。她跟不上廣寒的腳步,不能被摟著了,隻好緊緊拽著廣寒的小手,生怕被無邊的陰暗吞吃掉。
“誰?!”一個蒼老的聲音突然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喝完後,還夾帶了兩聲咳嗽,使聲音顯得更加威嚴。
廣寒停住腳步,尋找著聲音的來源。小思跟了上來,被廣寒摟在懷裏。
廳裏灰蒙蒙地,什麼都糊在一起。幾乎辯不清哪兒是桌子,哪兒是椅子。沒有窗,隻有身後的門往裏依稀投射著幾根光線。這光線在兩個小孩的身上便停住了,好象光線也害怕起老宅的陰氣來。於是,把兩個小孩放在了斜斜的灰塵飛舞的光芒裏。而裏麵依然是一片混沌的灰暗。
“原來是兩個小孩!”聲音放輕了許多。又是一陣蒼老的咳嗽聲。“沒到祭祖的日子呢,……咳咳咳……你們來幹什麼?……咳咳……這地方是不能隨便進來的,你們父母沒教訓過嗎?”
眼睛適應了室內積年的黑暗。又循著聲音,廣寒漸漸看清了,說話的人坐在一張已經看不出顏色的高腳木椅上,是個很老的人。不僅是年紀的老,而且是老得幹癟起來的感覺。整個人都縮著長了,皮膚又皺又亂,坐在高椅上,顯得身材矮小,猥瑣不堪。
“你是誰?”看清了對方的模樣,廣寒一點也不怕了。
“我是誰?哈哈,你這孩子好有趣。居然敢問我是誰?”
“你很老了。”
老頭聽了一怔,有點傷心。人要是很久沒有聽到別人的評價,大概就會忘了自己的年月吧。獨居的生活是最不易見到歲月的流逝的。不是有這兩個孩子的闖入,馮老先生大概還活在他憶想的青春裏吧。
“小孩你過來。”被歲月驚醒了的馮老先生突然生出了大把大把長者的慈愛心。
廣寒一點也不懼,走上去,摸了摸馮老先生長長的胡須。胡須是花白的,在灰暗裏卷曲而顫唞著。被摸著了胡須的馮老先生,像是被擊中了軟肋,心裏頭軟軟的,塞滿了類似爺爺對孫兒的疼愛之情。這是他與世隔絕的生活裏所從未出現過的。
從那天起,廣寒成了馮老先生的關門弟子,也成了馮氏家學的唯一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