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5歲的時候,曾經目睹了一起小夥伴犯癔症的事件,那個小夥伴叫鄭剛。那天,大家正在上課,突然趙剛從教室裏木質的長條凳上跳起來,腳步咚咚地踏著腐朽的木板,衝到了走廊上,然後翻到欄杆外,跳下了一樓,鑽進了陰溝,最後消失在陰溝盡頭的一個下水道裏。當時我、代波,還有李小福、李小祿兩兄弟,正被語文老師罰站在走廊。
平時脾氣暴躁的語文老師看著自己的學生做出這樣的舉動,也目瞪口呆,所有學生沉默了片刻之後,跟著老師跑到了走廊上,幾十個小學生和老師一樣,探著身子看著樓下。
樓下一個路過的校工臉對著我們的語文老師,手指著教學樓旁邊的陰溝裏,也是一臉的驚訝,語文老師和我們飛快地跑到樓下,所有人都彎腰看著陰溝的盡頭—一個不知道流向何處的下水道孔洞。語文老師不停地對著洞口喊著:“鄭剛,鄭剛,給老子爬出來!”
其他班的學生和老師被我們的語文老師驚動,也都跑到陰溝的盡頭來圍觀。下水道的深處黑幽幽的,鄭剛自始至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是聞訊而來的老師們紛紛議論,說能大致看到裏麵蹲著一個弱小的身影,那當然是鄭剛無疑了。
就在大家為這件事慌亂的時候,所有人感到地麵傳來了震動。教室的玻璃窗紛紛被震碎。
“地震了!”老師們讓大家在操場上集中。同時,學校對麵的消防支隊的警報也響了起來,隻留下已經脫了棉褲的體育老師,大冬天瑟瑟發抖地站到陰溝裏茫然無措。與此同時,鄭剛淒厲的哭喊聲從下水道裏傳了出來。
我在老師驅趕學生到操場之前,趴在了陰溝的盡頭,忍受著陰溝裏發散出來的惡臭,從體育老師分開的大腿之間,看著下水道裏麵,我看見了鄭剛蜷曲著身體,抱著膝蓋蹲在靠裏麵幾米深的地方,眼睛楚楚地看著洞外,和我的眼光對視,我能從他的眼光中,看到他的驚恐和乞求。
然後,我看見了他身後無數雙灰暗的眼睛。
這些眼睛,在之後幾年,一直出現在我夢魘裏。
當體育老師拉著滿身汙泥的鄭剛到操場集中時,鄭剛開始胡言亂語了,但是他說的東西所有人都聽不懂,老師也聽不懂,但我聽清了其中一些句子:“你已經死了,你已經死了,你已經死了。”老師們認為鄭剛是犯了失心瘋,因為他有一個患羊癇風病的母親。
隻有我,在很多年之後才想明白,鄭剛他不是犯了癔症,而是走陰了。鄭剛鑽進陰溝的那一刻,正是當年我們市一次慘烈爆炸事件發生的時間。
沒有人會把那一次大爆炸和鄭剛突發的癔症聯係起來,除了我。那是一次慘烈的爆炸,郊區的一個村子的村委會,在頃刻間灰飛煙滅,村委會一樓是倉庫,囤積著一噸左右的黃色炸藥,不僅正在開會的所有村委會幹部瞬間喪命,爆炸衝擊波的巨大威力,甚至炸死、砸死了方圓百米內的所有人,短時間裏死的人太多,以至於陰差都忙不過來,抽調了我們當地所有能走陰的凡人,連幾歲的小孩都得去。
聽說後來我們當地另一次突發的惡性事件—1995年渡口沉船的時候,鄭剛再次犯了癔症,但是這次他沒那麼好運了,癔症引發了中風,他從此隻有半個身體能夠活動。而後在港窯路,大家很長時間裏都能看見一個臉色蒼白的少年,挪動著左半邊身體在街上慢慢走動。從少年到了中年,他都是這樣慢慢地挪動。
這就是我的小夥伴鄭剛的故事,而我再去專門見他,也就是我能夠把這些事情聯係起來的時候了。
我找鄭剛的原因是,我已經能夠確定,鄭剛是一個能走陰的倒黴蛋。而我去找他,是為了去印證另一件困擾我幾十年的事情。
時間再回到我念小學時。我讀書早,5歲上的小學,學校是東山小學,當時是在臨近郊區的一個山頭上,建校之前,這個小山丘是個墳場。我們學校對麵的山頭是消防支隊,其實兩個山頭本來是同一座山,隻是因為修建鐵路,把山給劈了,一分為二,鐵道就從正中穿過,於是鐵道的北邊就是我們小學,南邊就是消防支隊。我們小學生每天的愛好之一,就是趴在走廊的欄杆上,看著消防支隊的消防車威風凜凜地進出。如今消防支隊搬遷了,搬到了一個地方—就是窯灣殯儀館的原址。
至少現在我知道了一件事情,但凡是很邪氣的地界,一般都會修建兩種公共設施,一種是部隊,而另一種就是學校!
我們當時的教室還是古老的木石結構,一樓的台階全部是石頭,二樓的地板都是木頭的,隨著時間流逝,木板腐朽,我經常能從腳下的地板,看到一樓教室學生的頭頂。
當時我上小學一年級,平時和我關係好的是鄭剛、代波、李小福和李小祿。鄭剛每天放學和我走同一段路,代波患有嚴重的皮膚病,身上長著密密麻麻的角質化鱗片,李小福和李小祿是兄弟倆,雖然我跟他倆關係很好,但是代波從來不和他們說話。“福、祿兩兄弟”除了我和鄭剛,沒有任何其他的朋友。
李小福和李小祿在我看來是那種有點笨的感覺,他倆人腦袋都差根弦。當然我也不聰明,所以我們每天下午都會被數學老師留堂,背九九乘法表。每次都是背到了天快黑了,數學老師才放過我們和其他幾個不怎麼聰明的學生。我就苦逼了,放學後,要陪著鄭剛走到港窯路,他到家,然後我再走很遠才回到我在寶塔河的家裏。
不過李小福和李小祿就沒這個煩惱,他們的父親是學校的鍋爐工,專門燒鍋爐,他們一家三口就住在學校鍋爐房旁邊的小房間裏。我從沒看見過“福、祿兩兄弟”的母親,不過,當時小也想不了那麼多,所以也沒問過他們。
20世紀80年代,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衣著打扮大都很樸素。一般都是過年時,才會添置一些新衣裳。到了年根兒,爹媽說要給我買新衣服,詢問一下我想穿什麼顏色的。我記著“福、祿兄弟”永遠都在穿著一身黑棉衣,但他們衣服上一塊一塊的花紋很有趣,就跟父母說也想要那樣的。但是描述了半天,父母也沒明白我到底要什麼樣的花紋。直到他們帶著我走過了一個小鋪麵,我看到了鋪麵裏,有“福、祿兄弟”穿的衣服麵料,便拉著父母要進鋪麵,嘴裏說就是這個衣服。
父母當時的反應,就是把我的耳朵狠狠地擰了起來,然後帶著我離開。很久以後我明白了,那個鋪麵是專門賣白事用品的商店。而鋪麵裏那個黑色的綢緞麵料,上麵一朵朵的暗紅花紋,其實是“壽”字。
再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比如我得了腦膜炎,比如鄭剛犯失心瘋又輟學,比如代波身上開始蛻皮……一年級就這麼過去了。上二年級的時候,李小福和李小祿兩人沒有跟著升級,而是繼續待在一年級的教室,於是我明白了,他們留級了,本來他們在我上一年級的時候,也是留級生,按照我們當時的說法,就是兩個老留級包。
這就是我對“福、祿兩兄弟”的記憶。
直到有一天,當年的記憶洶湧地倒灌,讓我鮮明地記憶起了幼年時候的往事,我決定要去找一下鄭剛,向他印證一下我的困惑。李小福和李小祿兩兄弟,實在是太讓人覺得蹊蹺了。因為我記得,當年這兩兄弟,特別喜歡在一樓的石階上玩耍,就那麼呆呆地坐在石頭上,一坐就是一個下午,連課都不上。
我知道這兩兄弟以及鄭剛可能是我成人後遇到的一係列無法解釋的事情的根源,我必須得解開這個困惑,這個對我很重要。而我困惑的來源是因為3本書—很詭異的3本書。
現在,再來說說我的困惑,我叫徐玉峰,今年37歲,以前是工程師,現在是一個編劇。我老家有個規矩,認為36歲是人生很重要的一個節點,過了36歲,人生就會變得不同。比如很多話,36歲之前不能說,隻能憋著,但是36歲之後就可以不用忌憚地說了。而我上麵說的事情,都是和傳統的曆史觀不太一樣的東西。
我接受了國家十幾年的教育,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唯物主義者,我學的是理工科,化工材料專業,是一名化工建設的材料控製工程師。但是在2009年時,我的世界觀發生了一些改變。那年我32歲,跟著化建單位去巴基斯坦搞工程,在成都雙流機場準備登機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人,這個人是個道士,還是個女道士。
當時這個道士坐在候機大廳裏,支了個攤子正在給一個老外算命,我當時也好奇,候機大廳裏道士給人算命,機場裏的工作人員為什麼不管?我待在候機大廳裏無聊,就慢悠悠地走過去看熱鬧,結果當我走到這個女道士跟前的時候,她把正在算命的老外打發走了,然後看著我,看了很久,看得我心裏發毛。
過了一會兒,女道士慢慢地把手伸到我的額頭,冰涼的手指,讓我條件反射一樣地閃避。這時,我看見她的眼睛開始變得有淚光在閃爍,我心裏就打鼓,怎麼會遇上一個女道士,看見我了就想哭呢。這個女道士,看起來比我還小那麼幾歲,我盯著她,始終覺得在哪裏見過她,不僅是見過,而且好像還很熟的感覺。可是我仔細回憶,偏偏又沒有和這個道士有關的任何記憶。
我笑著跟女道士說:“我不算命。”
女道士苦笑了一下,然後問我:“你是不是愛好寫作?”
我一聽就蒙了,“你怎麼知道這個的,你認識我嗎?”我當時已經在工作之餘,在網絡上發表一些雜文散文,也寫了一兩篇,但是這隻是自己的一點小愛好,發發感慨而已,身邊的人都不知道我的這個愛好。當時我發在網站上的文章隻有幾千點擊率,幾乎沒人看,絕無可能有粉絲。
“如果有故事給你,你願意寫嗎?”道士問。
“我哪有這個本事!”我笑了,心裏篤定,這一定是一個看過我文章的網友,故意在機場裏跟我故弄玄虛,“你到底是誰?”
女道士說:“願意寫就行。”
“我們認識嗎?”我追問。
“不認識。”女道士說,“從來沒見過。”
說完她就走了,走的時候,她身後突然出現了好幾個人,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不過,從這些人行走的姿態上看,他們都在保護她。我驚呆了,一個女道士竟然有好幾個保鏢陪著!那些保鏢身體都挺得筆直,看樣子應該是轉業軍人,或者根本就是軍人。
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我心裏不禁嘀咕起來。
一直到登機,我在飛機上還在驚訝於和一個女道士在機場莫名其妙邂逅的事情。到了卡拉奇,我先在酒店裏休息,第二天白天轉機去我們的工地。晚上,我身邊的同事開始叫苦,原來他的電腦被賊偷了,電腦包裏本來應該放著電腦,現在卻變成了兩本汽車雜誌。
同事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自己的電腦怎麼就丟了,因為他一直沒有把電腦包放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我頓時也很驚慌,害怕自己也遭遇同樣的事情,於是馬上打開我的電腦包。發現電腦還在,我心裏頓時一塊石頭落地—這是我這輩子第一台筆記本電腦,當時花了我兩個月的工資,就是專門買了準備來巴基斯坦工作用的。
我在巴基斯坦工作了之後,晚上無聊,然後還是和在國內一樣,寫一點東西發在網上,作為自己的一點娛樂愛好,反正晚上也沒什麼事情可幹。
一天,我打開行李箱,想找兩件換洗的衣服,突然發現自己的行李箱裏多了一個用麻線綁著的油紙包,非常老式的那種,還是我很小的時候看見大人用過的。我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家人在什麼時候放了這麼一個東西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