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不要害怕(2 / 2)

吳桐躺在小床上,睫毛擺動著黑暗。

我是誰?我身棲何處?我何來?我終將何去?

吳桐是被隔壁門一記咣當聲從胡思亂想中拉回來的。

兩種腳步聲。兩個人的低語聲。鞋子掉在地上的聲音。

“把燈打開吧,我害怕。”

“你神經病啊,睡覺還開燈。”

“真得,你輕點好不好,我真害怕,我真是第一次。”

“我操,你還有完沒完,別他媽掃了老子的興。”

“不行,我想回家,放開我,我要回家。”

“回個屁家啊,你給我來吧。”

木床嘎吱嘎吱的聲音。若隱若現的喘息聲和呻吟聲。吳桐一口一口咽唾沫的聲音。接著,出現了另外一種聲音。是無意間存留在腦海的某個人清脆的話音。所有的聲音分離後混雜,零碎後糅合,漸漸拚捏成一種近似荒曠寂寥的嗡嗡聲。甚為模糊,甚為熟悉。猶如空氣,猶如吳家村後老琴柏樹下的空氣。

吳桐的左手按了按被子下硬挺的下部。

吳桐的右手輕輕摸了摸房間的隔牆。冰涼冰涼的。

很薄的一道磚牆,很遠的兩個世界。

吳桐不知道他這一夜有沒有睡著。他感覺到心髒有一段時間被勒得很緊,都不跳了。又有一段時間,突然被鬆開,震顫地厲害。他又撞見了那座獨木橋。撞見了獨木橋上舉步維艱的人。

下一天見到湯米的時候,吳桐的下部不爭氣地猛然間騰起,羞得吳桐臉通紅。還好,湯米並無察覺。她好像打不起精神,眼睛泛紅,一片愁雲慘淡的樣子。

路過學校北部的十字街口。

“對不起,糖已經用光了,您湊合一下吧。”

吳桐想起來了,是她的聲音,姚芳芳的聲音,昨天夜裏隔壁房間傳來的低語的聲音。

吳桐又咽了口唾沫。

學習越來越緊張。考試越來越頻繁。夾雜其間的是越來越令人窒息的壓抑氛圍。這種氣氛極易使敏感而又力求完美的人固執化,極端化,反麵化。也極易使本性溫順和善的人變得冷酷,不顧一切,懷著對人事施暴的態度吹毛求疵。隻有一件事情可做。隻有一個目標需要完成。人走在這樣的路上,踏實的同時,開始片麵,局限,赤裸和獸性。人變成了一次簡單地證明,對達爾文生物進化論的簡單證明。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自然規律從來都不會體恤人道的看法。不帶溫性,總不免心寒。遠離人本,就接近了生物的你死我活。為了功利的目的,就不得不親手對自己進行一定程度的戕害。這是代價。是局部的妥協。代價盼望著有朝一日地償還。局部的妥協成全的是日後整體的完善。要生存,就要一定程度的自私。要上進,就要對自己和他人懷有一定程度的敵意。這樣好嗎?如果這樣不好的話,那又有沒有取代這樣的一種更好的方式呢?假使有一種更好的方式的話,那誰又有權利去選擇呢?

晚上的三節自修都要用來做一份理綜試題。吳桐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他一聲不吭地走出教室。靜靜地來到落葉堆砌的梧桐樹林。吳桐靠在一棵梧桐樹上,蹲下來,雙手抱膝。放任大腦停留在空洞凝滯的狀態。什麼都不想,全身卻有了淡淡的愉悅和享受。時間在這時候停下來好了。生命在這時候結束好了。把所有的欲望和眷戀統統拋走好了。不付出,也不收獲。不占有,也不被占有。像身旁的落葉,或一塵不染幹幹淨淨,或滿身泥垢髒亂不堪,卻共同擁有永久的存在與緘默。可這永久的存在與緘默背後真得沒有付出與收獲嗎?它們四季的更迭,內心又需要持怎樣的隱忍和堅守呢?

生怎麼突然間變成了如此繁雜的事情?

不知道為什麼。

太陽早已下山。西天一道道暗紫色的光亦漸次收回了觸角。黑變成了一種強烈的感覺。從腳底慢慢輸往全身。從大地的汗毛蒸發出來,覆蓋所有實物的表麵。由遠及近,由抽象到具體。再遠近合一,混淆抽象和具體的概念。最後,以一種不可抗拒的事實的身份深入成人不得不承認的生理體驗。是的,天黑了。

暮色四合。

燈光乍起。

吳桐無心考試,最直接的原因是由於湯米的反常。吳桐憶起中午吃飯的情景。

走進菜市場門口,磨香油的電磨的吭吭聲直塞人耳。腳下的水泥路也開始走樣。坑坑窪窪,凹凸不平。說是水泥路,卻早已水漬翻滾,麵目全非。依次走過賣花椒、茴香等的佐料鋪,賣鮮活魚和賣保鮮蔬菜的地攤,就到了騰飛餐館。

今天中午,吳桐和湯米在這裏吃飯。吃湯米最喜歡的爆炒熟豬。

吳桐察覺到了這幾天湯米心情的變化,曾試探地問過:“怎麼了,魂不守舍的?”得到的答案卻是自己經常說地那句“沒有啊”.吳桐也就沒有再多問,隻是默默地。湯米不說話,他就小心地陪著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