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成長寓言(2 / 2)

中午的時候,霧被太陽轟走。天空像酩酊大醉的酒鬼醒了酒,清朗地拍著腦門。吳桐課間操的時候碰到了徐亮,告訴他中午請他吃飯。臨下課時,又叫上了同桌丁凱。這會,徐亮已經屁顛屁顛地過來了。他們三個徑直地奔向向文書畫社。

“我看這事懸乎。”徐亮用腳擺弄著一個黑色塑料袋,邊走邊漫不經心地說。課間操的時候,吳桐已經把事情的原委告訴了他。

“那也未必。一個40多歲的人不可能這麼齷齪吧?”丁凱接過了話茬。

“你看校門口那個裝瘋賣傻的老太太,七八十了,不也一樣齷齪嗎?”徐亮反駁道。

“為了五十塊錢就拿自己不當人了?”吳桐也插了一句。

“你自己把自己當個人頂個屁用啊!這世道,你沒錢,別人都不把你當人,那你才真不是人呢。”

吳桐和丁凱都不說話了。

徐亮腳下的塑料袋被一輛小轎車嚇跑了。一片濕黃的葉子接替了它的職務。

三個人沉默地走在太陽底下。

書畫社的門頭前,新一輪的“友人”正在麵紅耳赤。張棋端著個碗站在花圃的石砌上。右手的筷子上插著個餃子,半天了,也不往嘴裏送。

“沒事,你上馬啊!”“猶豫啥,上馬準沒錯。”兩句話後,不知什麼時候銜在嘴裏的飯又濺了出來。

三個學生像是被丟棄在外街的三條流浪狗,而那刺耳的雜七雜八的聲音變成了一塊巨手裏拎著的骨頭。骨頭誠然是有誘惑的,但巨手又製造了害怕的錯覺。於是,流浪狗和骨頭之間總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

“我先去對麵的報亭看會報,有情況喊我。”一陣麵麵相覷之後,徐亮不耐煩地說。

“那人沒說幾點啊?”丁凱盯著騎著單車路過的女生百無聊賴。

“再等半小時吧,如果沒等到,那肯定是被騙了。”吳桐說。

“喂,看到了嗎,剛才過去的那個女生?”“看到了又怎樣?”

“有想法嗎?”“就你小子想法多,有種,你付諸行動啊。”

“當然不如你了,掛一個,就成了有婦之夫。”丁凱一臉壞笑。

吳桐抬眼看了看“以棋會友”,提了提鼻子,又仰頭向上。幾朵雲像收割機忙碌完後僥幸還留在麥地的麥稈,七零八碎,散成一片。隱隱約約地,吳桐心裏被愚弄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遊移的目光再掃過下棋的人群時,就有些厭惡和憤懣了。

“如果是騙局的話,想必他們完全可以識破,怎麼不過來提醒一下呢?”吳桐對著棋局的聲音沉默地皺緊眉頭。

……

“人還沒來啊?”徐亮用兩個指頭夾著一份晚報搖搖晃晃地回來了。

“真他媽的齷齪,居然被騙了。”丁凱吐了口唾沫。

徐亮把晚報打成卷插在左腋下,徑直地來到吳桐跟前,像一個領導麵對下屬一樣,拍拍吳桐的肩膀,一本正經地說:“孩子,還嫩啊!走吧,這頓算我的。”

向文書畫社的門頭變成了班主任的辦公室。三個學生不辭辛勞地罰站一節課後,空著肚子,帶著怨恨回去了。沒走多遠,吳桐彎下腰,撿起一片樹葉,轉過頭,朝著罰站的地點,像扔一顆手榴彈,把樹葉扔出去。“真他媽齷齪。”吳桐瞥了眼下棋的人群,又重複著丁凱的話。

一輛拉炭的三輪車鳴著汽笛步履蹣跚地踩著三個人的影子呼嘯而過。一個蹬腳踏車賣水果的婦人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著他們。

“吃水果嗎?降價了。”

徐亮不屑地哼了一聲,說:“改天,漲價了再買。”

婦人並沒有生氣,臉上露出不喜不悲的表情。她蹬著腳踏車在大街上停停走走,像深海裏的魚遊來遊去。

秋天不甚暴躁的陽光裹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摩托車的反光鏡看上去有些刺眼。電動車電瓶的哼哼傳過來,像有人在抓撓著吳桐的臉。各種各樣的皮鞋、高跟鞋、運動鞋、休閑鞋噔噔地敲擊著大地,頑強地製造著塵世的喧囂。

一直走在這樣的路上,一直都是。

從來沒有懷疑過對與錯,從來沒有。

“孩子,還嫩啊!”

我們還是孩子。路應該容納孩子的。我們曾經多少次天真無邪地穿過這裏。我們曾經多少次義無反顧地來來回回。我們曾經多少次毫無保留地把心坦露在陽光下。

“一直都是這樣的。”

吳桐好像聽到誰在竊竊私語。他轉頭看向徐亮,發現徐亮也正轉頭看著他。

張棋開向文書畫社的地方在吳桐上高三的那一年的某一天掛出了“此房出賃”的幌子。那個用毛筆寫著“以棋會友”的木板在晚秋的冷風裏走完了它的風燭殘年,一個叫老王頭的拾破爛的老人將它的屍體塞進了一個黑色編織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