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
那是尋常一天,程墨循著門鈴聲開門,卻看見邢飛一派瀟灑地站在門口,一個微笑,即成風景。
進來坐吧。程墨淡然將他引進門,妻子雖然驚訝,但也得體地去廚房拾掇了盤碧綠生青的脆瓜來,然後溫順地坐在一邊。不滿一周歲的菲菲還不會走,滿地亂爬,嘻嘻哈哈。
怎麼有空回嵩城?
過來拍戲,要待三個月。邢飛環顧四周,眼底有著千帆過盡的倦意,竟顯得柔和起來:真羨慕你,老婆孩子熱炕頭,這小日子過得美啊。
程墨不置可否地笑笑,眼裏流動著不知名的隱光:你也可以,隻要你願意。
邢飛搖搖頭,茶杯當酒杯,一飲而盡。
菲菲不知怎麼的,居然從邢飛包裏翻出一隻琉璃獎座,正捏在手裏玩得開心。程墨定睛一看,竟是邢飛榮膺影帝的那枚,頓時嚇得不輕,趕緊出聲喝止;邢飛卻不以為意地複又塞進菲菲手裏,摸著她的頭輕聲細語:菲菲啊,你要是不嫌棄,就當幹爹給的見麵禮。
賈藝冰連聲說這怎麼行,邢飛卻無所謂地揮揮手,轉身已踏入濃黑夜色。
邢飛一部戲還沒拍完,林曼昭琵琶別抱搭上名導演的新聞已然炒得沸沸揚揚,從冷戰、分居到離婚,不過短短數月。令人費解的是邢飛大有淨身出戶的意思,財產分割得仿佛他才是出軌的那方;女方居然還不領情,硬是將動產不動產悉數歸還,隻留下一句不稀罕便甩手走人。這娛樂圈的事,旁人都像是霧裏看花,竟比假模假樣的電視劇還好看幾分。唯一不覺得好看的,恐怕隻有程墨一人。
殺青那天,邢飛來程家告別,兩人舉杯痛飲。邢飛喝得毫不節製,臨行前已是歪歪扭扭無法成行。程墨隻得驅車將他送回酒店。翌日晚上,一家三口正邊吃晚飯邊看新聞,一則飛機墜毀的消息卻忽然攫住了程墨的目光,他仔仔細細將機號端詳三遍,驟然如彈簧般跌跌撞撞衝出門外,連解釋都沒有,將一頭霧水的妻子女兒幹晾在原地。
機場已是一片混亂,緊急事故處理中心已然戒嚴,乘客家屬哀嚎遍野,連綿不絕,空氣中無法負荷的壓力猶如巨大的獸要將他的心生吞入腹。他在這鼓噪失真的世界裏茫然前行,每個人的嘴唇都在快速翕張,他卻完全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不可能,那是一條不可能隕落的生命,他不允許。
程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找到工作人員的,人群的推搡他毫無所覺,震耳欲聾的恐懼幾乎把他撕裂,就在這一刻,他聽見了來自天堂的福音——
他沒登機,工作人員指指不遠處一個麵容呆滯的女孩:他的助理一直聯係不上他,所以也沒登機,現在都嚇傻了。
程墨無意識地囁嚅了幾下,忽如其來的狂喜幾乎淹沒了他。他跌跌撞撞地衝出人群,抖著手驅車趕往邢飛所住的酒店,其間無數次撥打他的手機,卻始終隻有一片嘟嘟聲,末了幹脆關了機。他放下手機,再也無法控製顏麵神經,又哭又笑。
對於可以擁有的人,擁有便是最大的幸福;而對於無法擁有的人,他還活著,已然勝卻無數。
五星級酒店裏的客人應該從未見過這樣狂踢他人房門的瘋客,不覺紛紛側目,幸好在保安出動前,爛醉如泥的邢飛半走半爬地來開了門。他還沒來得及看一眼來人的模樣,就被一個接近於扼殺的擁抱擠走了肺裏的全部空氣。
邢飛想他應該呼救,但他認得這熟悉的氣息;程墨蜷起五指,指尖深深掐入他的背肌,一遍遍呼喊著他的名字,摩挲他推擠他箍緊他,姿態接近痙攣。
有時我們連死亡都不畏懼,卻可悲地害怕活著。
在彼此的唇距離不足半厘米的瞬間,邢飛頹然鬆開手,在混沌中軟倒下去,他囁嚅著說胡話:曼昭……
程墨在瞬間怔住,像是有根從天而降的針,紮在了他的脊椎中心。
邢飛再次清醒過來時,額頭上擱著一塊濕毛巾,程墨則端坐在他床邊,像個多年老友該做的那樣,沉靜而淡然地守著。
怎麼喝得這麼醉?
昨晚曼昭來了電話,我們大吵一架。
無法挽回?
她已經決定了。
第二天邢飛就回去了,那天菲菲有點發燒,程墨沒有去送他。
邢飛在沉寂數月後發了張專輯,主打歌唱盡成熟男人的心酸,深沉而不外露的表達方式頗受業內好評。程墨於是有了新的循環播放曲,有一次不知不覺入了夢,夢裏有學校後麵的那座矮牆,夕陽暈紅,少年清冽的笑容恍若眼前。
時光荏苒,菲菲該上幼兒園了,賈藝冰想讓她進貴族幼兒園,可貴族就是貴族,不是掏錢就能解決的問題。兩人托盡了人,最後賈藝冰把主意打到了邢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