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子興演說之謎(五)(1 / 3)

單說兩次落難的雨村都趕上好事,當下酒肆裏的冷子興邀雨村同席而坐,另整菜肴來,二人閑淡慢飲敘些別後之事。雨村因問:“近日都中可有新聞沒有?”冷子興答:“倒沒什麼新聞,倒是老先生你貴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異事。”雨村笑道:“弟族中無人在都,何談及此?”冷子興笑道:“你們同姓,豈非同宗一族?”雨村問是誰家,冷子興道:“榮國府賈府中,可也不玷辱了先生的門楣?”

此一段對話,看官可曾有發現?冷翁先是讓雨村同桌而坐,後另整菜肴。俗話說‘落迫的鳳凰不如雞’此時的雨村已被罷官如同庶人,子興不但不嫌棄雨村的當下處境和身份而且還“另整菜肴來”,子興撤下殘席抬舉雨村以正客相待。不曾輕慢是為了拉近與雨村的距離以便說話,同時子興並未一來即言賈府裏外,先是閑淡慢飲敘些別後之事,雨村亦曾在都中想必會問及都中之事,漸次推進逐步鋪墊,二人“熱呼處”冷子興再引出賈府方不晚亦不顯唐突。此處看出冷子興的老練圓猾見過‘大陣仗’。果不其然,雨村問及近日都中可有新聞?子興借勢敘出賈府,言‘倒沒什麼新聞,倒是老先生你貴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異事。’子興不慚大府裏出來的奴仆,調足了雨村的‘口胃’步步引雨村入境。雨村說弟族中無人在都中何談此言,子興接言你們是同姓豈不是同宗一族?雨村問是誰家,‘誰家’道出雨村一臉茫然之態,哪知都中還有一門子‘同宗’自己盡不知曉?子興回道:“榮國府,賈家!”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頭一把’,賈府。“可也不玷辱了先生的門楣”此等口角反倒露出子興奴仆身份來。雨村笑道:“原來是他家,若論起來寒族人丁卻是不少,自東漢賈複以來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誰逐細考察查得來?若論榮國一支卻是‘同譜’,但他們那等榮耀我們不便去攀扯,至今,故越發生疏難認了”。雨村也曾在都中待過,剛才分明還不知曉自己哪一門子宗親在都中,一聽子興說是都中的賈家,幹緊認了說:“若論榮國一支卻是同譜”!又言:“自東漢賈複以來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誰逐細考察得來?”言下之意就是我認了誰又能逐細考察來說我不是與賈家同宗呢?看似是雨村奸詐之言,隻因雨村自始就是一副奸雄之像,如今這番話縱是真的吾等反到不相信了。然,雨村當下的罷官了身份和賈府相差十萬八千裏,讓其為難不得巴結,隻得說他們那榮耀我們不便去攀扯,找了個台階。這正是:嫡親不是親,非親逼是親。子興亦不簡單。冷子興見雨村麵有難色與賈府高攀不上就緊忙接話:“先生休如此說,如今這寧、榮兩門也都蕭疏了不比先時的光景了”。見雨村自卑心怯,趕緊拉低賈府高大的‘門檻’,好讓雨村剛剛點燃的貪婪之火不被撲滅。然,賈府或也真是不比祖上先時的光景。

賈雨村遊曆石頭城時觀那賈府的老宅哪裏象是衰敗之家?冷子興笑道:“虧你是進士出身,原來不通!古人有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今雖說不及先年那樣興盛,較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氣象不同。如今生齒日繁,事務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榮者盡多,運籌謀畫者無一,其日用排常費用又不能將就省儉,如今外麵的架子雖未甚倒,內囊也盡上來了。這還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誰知這樣鍾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如今的兒孫竟一代不如一代了!”冷子此一論述非常形象,甚稱經典。將諾大個賈府‘由前至後、自高而下、細裏節外’和盤托出。賈府上至祖輩下至兒孫以及府裏的日常用度細支末節,冷子興無一不知,無一遺漏。看官你可曾有這等口舌之才?非賈府心腹世奴不能有此語,冷子興必是賈府裏的心腹之人,其先輩想必出是賈府裏的人,冷子興自幼便在賈府裏行走為世奴出身,賈府內諸事百般自有子興親見親聞亦必有先輩口傳演說。不知幼時‘子興’如何,亦如此般伶牙利齒?後文中或可一見。且看冷子興之言:“虧你是進士出身,原來不通”!引露冷子興對雨村個人情況甚是清楚,知道是賈雨村乃是‘金榜’題名的進士也必知當下的丟官罷職,冷子興從何而知:是從張貼的‘黃榜’?在都中的交往?林如海的細說?賈府主子的交辦?還是坊間的新聞?皆是,此等做古董行貿易的最知‘行情’。雖說二人在都中交往時說話投機最相契合,然,從此看當下的雨村並不知冷子興的真實身份和背景隻知其是都中做當鋪貿易的,就連子興手中的古董也非他自己所用是主子交辦差使而以,興知村之脈,村不興之絡,亦見冷翁在都中之時不曾招搖更未向雨村透露自身底細,大府之奴亦有三分象,不可小覷。又言語村‘原來不通’,不通的是人情事故,熟通的是文章才能,與時風不合故而丟官罷職,雨村初試官場多少也諳官場之道隻是不願伏就罷了。接雲:“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可見賈府裏外根係脈絡的龐大,一時是倒不下的;“如今雖說不及先年那樣興盛,較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氣象不同”,這句話正應‘瘦死駱駝比馬大’賈府再不濟也好過一般人家。接下來子冷進一步剖析了賈府由盛轉衰的原因:第一,主仆都安富尊榮,後文中描述主子王夫人的仆人周瑞家的都有丫鬟使喚,可見連仆人都有仆人了,奢費之度可見一斑;第二,運籌謀畫者無一,府裏鳳姐隻顧盤算著自己的‘小九九’,探春倒是有‘一手’但被人所嫉後來又被遠嫁,又有幾人隻顧等著得一筆‘外財’;第三,日用排場又不能將就省儉,各類迎來送往、禮上往來、省親所用大觀園修築、逢年過節的製辦用度、主子生日和禮喪嫁娶、府裏上下各人的月錢、賈蓮的偷娶等等無一不須銀兩陪襯著。錢不夠用怎麼辦,有放‘印子錢’來收息,甚至偷取府裏的物件出去當了換錢也是有的,真真的是內囊也出來!然最重要的是當下兒孫們一代不如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