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比及懷疑,他願意選擇相信。至少,這位宣相對於自己,先想著的是如何說服,比那些第一時就想到誅殺的人,要好得太多。
“朝中很多人,希望王上揮兵攻打此地罷?”他問。
宣隱瀾暗地數了一數:“是有那麼幾個。不過,本相從今之後會對他們多多關注就是了。”
“宣相敢說王上今後對本王不再起疑?”
“不敢。”那個人除了吃過“頑固派”,至今還用“疑心果”當三餐好麼?她麵色堅正,“無論多少次,微臣都會如今次這般,全力說服王上。”
勒玨頗感汗顏,訥訥道:“宣相力排眾議,這般周旋,隻為淦國不起戰火。本王身為王族中人,倘若一味執迷不悟,也未免枉擔了這個姓氏,有朝一日與父王及各位祖先相遇,怕是要被他們嫌棄的。”
宣隱瀾雙眸一亮:“這麼說,王爺願意?”
勒玨沉吟,倏爾又麵色一轉:“本王還有話想向宣相請教。”
“請講。”你大爺的,本爺都說到這份上,你能不能給個痛快話了?
“家兄……就是那良西王當眾宣讀血書張帖於城牆的這待惡行,當真是為了與家母切割清楚?”
宣隱瀾怔了怔。
“請宣相告訴本王。”勒玨雙眸流露痛切
這一刻,宣隱瀾感覺到了這位王爺的悲傷,失去同胞親兄弟的悲傷,在王室,這是太過稀罕的產物,不由對對方產生了幾分敬意,緩緩道:“不隻是本相懷疑,王上也懷疑,不,他甚至是斷定如此。在聽到那些事,王上對其時還在相位的肇相道‘至少他對生下自己的人,還是留了幾分良知’。之後,王上為了救太妃,將錯就錯,接受了幾位王叔的獻言,使得太妃得以與王爺母子團圓。”
勒玨沉默半晌,淺聲道:“隱瀾或許是上蒼給我大淦的救贖。”
誒?兩人中間隔著一張方案,她沒能聽得太清,傾身問道:“王爺在說什麼?”
“本王如何寫才能顯得誠懇莊重,請宣相指點。”
“呃……好,微臣不勝榮幸。”罷了,結果好就好,其他不重要。
宣隱瀾平安返回閼都,帶回了勒玨以血和墨的陳情書,上以王族之血起誓,以自家妻兒性命起誓,此生絕無反意,耳畔如有聒噪之音,必斬其首級送往王都。
這份陳情書,勒瑀拿著看了足足有半個時辰。
這半個時辰裏,宣隱瀾垂身立在其龍案之前,催眠自己正在玩“一二三木頭人”的遊戲,而心中正在感歎王上與王爺的區別。她以一品大員出現在良南王府中時,處處都有她一個座位,而在這位大佬麵前,自己隻有站著說話的份兒。難怪啊難怪,難怪良西放著好好榮華富貴不享,選擇謀反之路,看來是切身感受到了個中的差異,心理瞬間失衡,從此迷途難返……可憐的娃。
勒瑀:“宣卿。”
宣隱瀾:“微臣在。”
勒瑀:“你相信良南王的誠意麼?”
宣隱瀾:“微臣相信。”
勒瑀:“為何?”
“良南王……”她稍作沉吟,“良南王的性情,表麵上看像極了袁太妃,心性慈軟,優柔寡斷,易被外力左右。但,一旦決定了某事,外力便再難動搖其心誌,這也是王族血統給予王爺的決斷。微臣相信,王爺絕無反心。”
“朕這些兄弟中,他是惟一不曾與朕當麵起過爭執的人,那時的他,隻會躲在太妃的懷裏,淚汪汪地看著朕與良西王打得鼻青臉腫。”
“……”不必啊王上,不必來這些多餘的回憶殺,微臣這個時空過客不想涉入太多。
“但,他對良西王向來是俯首聽命,這一次沒有追在他謀反的身影之後,應該是為了給太妃一條活路。良西王成,他們母子自是平安;良西王敗,他們母子依然無事。朕對他這等心態,在在是厭惡至極。朕在捉拿住良西王後,第一個想法,是在他麵前殺了良南王與袁太妃,好生欣賞一下他們母子三人因之恐懼仇恨的麵孔。”
宣隱瀾一雙大眼倏然抬起,直愣愣地看著此人。
勒瑀一愣。
“微臣慶幸王上隻是想了一想。”那樣的畫麵僅是一想,她已然難抑戰栗,“微臣更慶幸,微臣……幸不辱命。”
宣卿這是哭了麼?麵上雖沒有淚珠滾落,但那雙眼內的濕意,顯然是因為自己方才那些話而起……是被嚇住了?他站起身來,轉出案後,走到那個已然覆眸斂息的宣相麵前:“朕很可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