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且正值一年中最熱的時分,是為酷暑,都市一逕在豔陽下驕囂,空氣一逕在炙烤下焦躁。
好在我們有強大的現代文明,足以使得內外兩重天,世界自有另一方清涼。
藍翾此刻便置身於現代文明產物——中央空調營造出的清涼世界內,埋在層層疊疊的稿件及參考書目裏,筆耕不輟,十指時不時在鍵盤上翻飛兜轉一氣。
也許是長年從事與文史書籍相關工作的緣故,藍翾那張本應占滿都會女子精明世故的麵孔,代之的卻是書卷氣滿滿的優雅,臉上淡妝淺飾,透明唇蜜潤澤出兩片嫣唇稍顯涼薄,五官有著奪人呼吸的美麗,而那周身揮之不出的秀雅硬生生將她拖出了“美豔”之列。“清豔”,曾有位追求她多年不得的學長如是讚過她的容貌,清麗而嬌豔,如水中之蓮。
“阿翾,我可以進來嗎?”叩門聲響得極紳士,音嗓中透著彬彬有禮。
她頭未抬,眉未動,運指如飛,嘴中平靜說:“公事,可以;其他,不可以。”
“你忙了大半天,我訂了奶茶,你要不要……”
“不可以。”她回答之前那個問題,“請幫我把門從外麵關好,謝謝。”
美麗女人處世不易。此話有人常說。異性的愛慕處理不當,極易衍化成心懷不軌的覬覦。她自認為從來不曾給人錯覺,也不需要對至今拎不清的人做任何感動,幹脆利落地拒絕,遠勝過優柔寡斷的妥協。
“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啊,纏綿悱惻,可歌可泣的愛情啊。
“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
嗚,生死相許,不離不棄的愛情啊。
“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鬆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藍翎!”
滿座嘩然:“仰藍翎”是什麼鳥?不是“孔雀東南飛”的嗎?而後,某人不計在內的所有人迅速明白:這“仰……藍翎”非關“鳥”的不是,實屬“人”的不幸。
說時遲,那時快,平日步履沉穩、儀態不俗的劉老師擲了課本,邁著裹著窄裙的兩條腿,幾個大步跨到猶自埋頭苦讀不知風暴將至的某人麵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出其放在膝上的某物,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藍翎,請告訴我這是你第幾次在我的課堂上看小說了?所謂‘冥頑不靈’,說的就是你這種屢錯屢犯屢教不改的學生吧!”
方才還被纏綿悱惻的劇情弄得泫然欲泣的人兒,被拽回了無情的現實,當即站起來,眼觀鼻,鼻觀心,以誠惶誠恐的語氣開始:“對不起,尊敬的劉老師,學生知道錯了,希望老師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學生這一回,學生再也不敢了。”
嘻~~
一陣竊笑聲自教室內漫延開來:這個藍翎的台詞翻來覆去都是這一千零一號,就沒有新鮮的了?
劉女士用一記威儀十足的瞪視使教室的笑聲彌失於無形,爾後,她瞪著藍翎那張狀似無辜的圓臉:“不用說了,老規矩,書沒收,還有……”
“抄寫《孔雀東南飛》十遍?學生馬上抄,老師請勿生氣!”藍翎一屁股坐下,手忙腳亂地搜羅圓珠筆和筆記本。
“不止。”劉女士噙著得意的笑容,雙手環胸,俯視這個不肖弟子。
“啊?”藍翎苦了臉,“不會是二十遍吧?”
“如果學生你想二十遍,老師當然不好反對。”劉女士語氣涼涼,在某人眼中,儼然化身創世紀巫婆,“請轉告你姐姐,這個周末抓緊時間到學校一趟。”
啊?藍翎頓覺烏雲蔽頂,暗無天日。
“就這樣了。”藍翎頹喪的表情愉悅了劉女士的芳心,看看腕表,“還有五分鍾下課,同學們將這篇《孔雀東南飛》抓緊時間再朗讀一遍。對了,藍翎同學,如果覺得由你自己通知你姐姐有難度的話,老師不介意代勞。”
“不,不,絕對不用,如果連這點小事學生都做不好,哪還配做您的學生呢?老師請放心,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內告訴姐姐,她也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內拜訪您,嘿……”
可憐呀可憐,今時今日,這位劉老師隻知道俺家老姐是當年的高考狀元,全省書法比賽冠軍,以及一次又一次的年級第一名,至今仍然堅信她是教學史上最資秀的學生。殊不知,當年這間學堂裏有多少高級別的破壞是由經她創造出來的?人類到底還要進化多少年,大腦意識才會脫離以貌取人的單純境界呢?何況姐姐那張臉,一看便非善類好嗎?
“哈啾!”藍翾掩鼻打個噴嚏,秀眉一攏,嘟喃道,“有壞蛋說我壞話。”
“阿翾,感冒了嗎?”門又被“吱呀”推開,有了探了進來,一張還算儒雅的臉上掛著一雙無框鏡片,鏡片後是刻意湧現的關心備至,正是剛才那位張華強兄,“我有備衝劑。”
瞅見這位仁兄,感冒沒染上身,頭卻痛了,想來是對方沒有接受拒絕的習慣,明說暗示幾十回,追求攻勢卻仍是孜孜不倦。百折不撓的精神難能可貴,目標不對也隻能是心思氣力的雙重枉費。
“沒有,我健康得很。剛剛純屬意外,多謝你的同事關不敢當。工作時間,強烈建議不要將太多注意力放在工作以外的事情上。”
張華強白淨的麵皮一沉:投入的時間不短,花樣也翻過幾回,以他富二代的出身,千錘百煉過的把妹技巧,至今還沒有摘下這朵高嶺之花,莫非真如外界所傳,她不喜歡男人?
藍翾眼睛雖放在電腦屏幕上,卻感覺到兩道視線的琢磨意味,抬眸直剌剌對過去,問:“還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