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放水澆辣椒苗的時間剛好是半夜時份。通知放水的是管水員老拓。老拓下午在大門上高喉嚨大嗓門地吆喝:“林巧鳳,晚上十二點給你放水呢。你要按時起來呢。我再不叫了。到時候你不出來我可要給你算水費呢。”巧鳳笑模笑樣地說:“我會按時去的。”老拓笑嘻嘻地說:“要我給你作伴兒?”巧鳳說:“不要。”老拓又擠眉弄眼地說:“路上可有狼呢。”巧鳳說:“你就是狼呢。”老拓又怪怪地笑說:“讓你公公送一下也可以麼。”巧鳳不高興了,拉下了臉子:“放屁。”老拓沒有惱,又怪怪地一笑,轉身走了。巧鳳回到家裏,公公呂誌才在院子裏澆今春上剛栽下的紫槿樹。呂誌才問巧鳳:“晚上放水?”巧鳳說了老拓剛才說的事,末了說:“爹,我晚上去。”呂誌才把桶裏的水倒進樹坑裏,直起身子說:“那不行,半夜三更的,你一個女人怎麼行。要是剛強在家裏,他就去了,那還讓你操這心。唉,狗東西竟然……”巧鳳聽到這裏,心裏就一陣鈍痛,低下了頭,用手揉著衣襟角兒,半天不說話。

晚上,六歲的兒子呂進作完作業看了一陣子電視,很快就睡了。巧鳳想著自己晚上要去澆地,就也合衣睡下了,但睡下後卻又一時睡不著,磕睡好象長了翅膀一下子飛得無影無蹤,又象口裏呼出的氣息一樣很快就沒有影兒。後來就有點迷迷糊糊,腦子裏浮現出了丈夫剛強的身影,但這身影卻又變得十分模糊,周遭好象長了毛,又象用電腦軟件裏的模糊功能處理了的圖片。巧鳳想把丈夫的身影看清,但她越是想看清卻越是看不清。看到後來眼前出現的不是丈夫卻成了公公呂誌才。公公呂誌才穿得清楚楚地站她的麵前,眼睛裏好象有許多話要說,但卻又羞澀得說不出來;公公臉紅的樣子看上去十分別扭,臉孔歪扭著,一雙手似乎沒有地方放,顯得有點手足無措。巧鳳覺得公公的樣子很奇怪,因為她從來沒有看到過公公會是這個樣子。巧鳳不禁笑了,竟出了聲。睜開眼睛,原來是一場夢。剛才她已經朦朧入睡了。心口那兒就咚咚地跳著,打鼓一樣。

巧鳳睡不著,幹脆起身披衣坐在床上打開了電視看起來,電視裏放映是的一部城市生活片子,描寫的是一個叫麥子的姑娘在南方某開放城市打工,愛上了一位香港的老板,時間不長就有了身孕,但就在這時候她卻被香港老板拋棄了,原來給她買的房子其實戶主還是香港老板的,她發現自己上當受騙了,就流著淚從那套高級公寓裏搬了出來。她的好朋友都勸她把肚子裏的孩子作了去,但是叫作麥子的姑娘卻沒有作人流,而是堅持把孩子生下了。看到這裏,巧鳳的眼淚刷刷地流著,她覺得那個麥子太可憐了。而那個香港老板卻是個沒有良心的家夥。巧鳳真想在那張臉孔上揍他幾拳。巧鳳不由得又想起了剛強,他在深圳也找了一個媳婦,並生下了一個孩子。而且與她離了婚。心安理得地在那邊成了家,而把他們的孩子卻扔給了她管護。她雖然不是麥子,但她覺得自己也與麥子一樣,是個可憐的人。她想,在這個世界上,原來可憐的人竟是一大片。

電視劇隻放兩集,兩集完了後,電視裏成了廣告和其他節目,巧鳳關了電視。又躺了下來,躺下卻再也沒有睡意,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上邊刷得雪白的房頂。日光燈嗚嗚地響著,蜜蜂一樣。什麼地方響起了夜鳥的叫聲,隱隱約約的,聽起來十分遙遠。村子十分安靜。沒有一絲聲音。她家的院子也十分安靜,靜得能聽見人的心跳聲。公公住在前邊的屋子裏。自從婆婆逝世後,公公晚上睡覺一般都晚。而早晨卻又起得很早。公公象他那一代人一樣,有早起的習慣,不象現在的年輕人,早晨非要睡到天大亮才起床。因為公公起得早,巧鳳每天便得提前起床,要不她把尿盆子端不出去。

巧鳳正在胡思亂想的當兒,公公呂誌才在窗外說:“巧鳳你不要去了,我去澆地去。”巧鳳說:“爹,你不要去了,黑燈瞎火的,你的腿腳又不靈便,還是我去吧。”公公不吭聲了,轉身向前邊的屋子走去了。巧鳳起身拉開窗簾的一角,看見了公公的身影在有淡淡月光的夜晚顯得是那樣孤獨,心裏不禁湧起了一股複雜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