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食記
1
宋偉第一次接觸煙草是在7歲，他在爺爺的客廳將爺爺剛抽完的象牙煙嘴放在嘴裏吸了吸，煙草味順著氣管湧到肺裏，他覺得香極了。可能因為這一個很小的不良舉動，他在二十年後成了一個老煙槍。
作為劇本作家的宋偉，今年27歲，年輕有才，唯一的缺點就是煙癮太大，每天抽兩包，幾年下來，眼圈發黑，兩腮塌陷，活脫脫一具幹屍，快把自己抽廢了。他的好哥們兒周凱每次去他家的時候都要從伸手不見五指的煙霧中將宋偉撈出來。
寫劇本壓力大這誰都知道，但是這麼抽下去，人早晚得廢掉，更何況宋偉還是單身，還沒有步入神聖的婚姻殿堂。
周凱對宋偉說：“戒了吧，再不戒老婆都找不到了，再抽下去即使找到老婆也有可能生出來怪胎。”
宋偉瀟灑地吐了口煙，煙圈晃晃悠悠地撲到了周凱的臉上，嗆得周凱直咳嗽。
宋偉樂了，說：“戒了幾百次了，總是戒不掉，實在沒辦法。”
周凱將自己長長的頭發一甩，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露出一臉無奈的表情。宋偉看著他這個德行，不屑地說：“你好像也沒比我好多少啊，你的頭發到底要留到什麼時候啊？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你做這些事情，一點兒意義都沒有。你照照鏡子，近看是個人，遠看就是隻鬆獅。你能把胡子剃一剃，把頭發剪一剪嗎？”
周凱23歲時和從高中開始一起談戀愛的女朋友結了婚，兩人沒上大學，經營了一家很小的理發店，從“殺馬特”幹起。後來周凱存了一些錢，趕上了好時候，小小的理發店被一個老板看重，收購成了連鎖企業，周凱成了店長。又過了兩年，周凱出來單幹，成了一個造型工作室的老板，一天下來就盆滿缽滿，分店也開了兩家。正當順風順水的時候，老婆出車禍去世了。從此，周凱好像失去了全部的生活熱情，才29歲，竟然留起了長發和大胡子，俊朗少年變成了騰格爾，店也脫手給自己的親信管了，掙的錢剛剛夠生活，失去了奮鬥的動力。
在衣食無憂的時候，人們會以一種精神落魄來平衡人生中的快樂與苦難。宋偉如此，周凱也是如此。
2
8月的時候，宋偉跟著周凱一行人去郊遊，當晚露宿在山下。一行人突然臨時起興，想秉燭爬山，因為聽說半山腰有個很靈驗的寺廟夜間也不關門，寺廟是為了這座山裏很少有人知道的山神所建，凡是去這個寺廟求簽的人，無不心想事成。宋偉不信這個，山還沒爬到一半，已經大口大口地喘氣，好像要隨時暴斃一樣。周凱幸災樂禍地嘲笑他：“叫你平時抽那麼多煙，這下爽了吧？！”
終於走到寺廟，寂靜無人，月光正好，還多了一份神秘氣息。這時候宋偉已經咳嗽連連，卻還不忘點上一根煙，說：“他奶奶的，累死老子了。求什麼神啊，也沒啥心願。”
周凱說：“寧可信其有。咱們幾個人都許個願，看是不是真的那麼靈驗。”
宋偉隨口說：“我偏不信這個。老子逍遙自在，別無他求。如果要說有什麼心願，就是把這煙戒了。我也不為難山神老爺了，這煙我抽了好幾年，戒了幾百次，早就戒不掉了。山神老爺也別費神了，就當沒聽見吧。”說完，宋偉懶洋洋地從簽筒裏抽出了一支簽，準備用它來撓一撓因為出汗而發癢的後背，卻被周凱一把搶去，神經質地喊著：“哎哎哎，這是上上簽哎！兄弟你就要時來運轉了！這簽的意思是以毒攻毒、以煙克煙，想要戒煙，必先近煙！”宋偉瞪了周凱一眼，說：“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滾一邊去！”周凱看著宋偉，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神態。
本來是異常安靜的夜晚，突然狂風呼起，碩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砸下來，逼得眾人都躲進廟裏。宋偉埋怨周凱：“讓你求神，這下連山都下不去了！”
3
從山裏回來的第二天，宋偉渾身酸疼，想著今天公司新員工入職，他作為組長說什麼也得去露個臉。宋偉忍著渾身的酸痛起床，看看鏡子裏的自己，眼窩深陷，頭發又長又幹，加上自然卷，很像一個鳥窩，他覺得現在如果有哪個姑娘愛上他，那絕對是真愛。
緊趕慢趕，宋偉還是遲到了二十多分鍾，進會議室的時候老總的臉暗得像顆山竹。宋偉掃了一眼，貌似“新鮮血液”們已經都來了。年初，公司改革，將文案部和影視部合並管理，兩個部門都要擴張，招了很多人，先各自適應半年，然後再合並。宋偉算是公司的元老級人物，也是影視部的頭兒，這些改動對他來說不外乎是手底下多幾個管事的人。隻是沒想到文案部前段時間從外麵高薪挖了一個空降領導，還是個女的，據說人有點兒不好相處。大家都叫她董總。雖然在同一個公司，但是宋偉因為常年不坐班，所以至今都沒有見過這個玉麵老虎。
宋偉坐定，還沒等老總發話，一個女人緊跟著宋偉進入了會議室，優雅地走向宋偉。她的頭發濃密如海浪，上身穿著一件白色絲質襯衫，下身是一條藍色緊身中長裙，衣服領角中間連著三條細細的鏈子，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飾品。女人優雅地伸出手，說：“你好，我叫董煙煙，負責管理文案部，以後請多指教。”
宋偉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董煙煙？！哪個煙？杳無人煙的煙？”
“是……”
“烏煙瘴氣的煙？！”
“……”
“灰飛煙滅的煙？！”
董煙煙的笑容僵在臉上，兩秒後輕輕瞪了宋偉一眼，轉頭對老總說：“我們趕緊開始開會吧，早開始早結束……”
4
“不會這麼邪乎吧……”宋偉掐著煙，神神叨叨地問周凱。
“這次絕對沒錯了，簽上寫得明明白白，要想戒煙，要先近煙！這姑娘長得漂亮嗎？”周凱問。
“……還行吧……總感覺人帶著那麼點兒殺氣。”
“去接近一下吧，用你的才氣感染她！”
“得了吧，就我現在這副骷髏樣，別說她，死神見了估計都覺得我可憐，不肯收我。”
宋偉現在就像一匹骨瘦如柴的老馬，昔日的汗血事跡仿佛已經離他越來越遠，都是煙毀了他。但是煙者，食也；食者，性也，都是怎麼也戒不掉的。
周凱的電話鈴聲打破了宋偉的短暫沉思。周凱掏出手機後，盯著手機屏幕，臉上露出了一個詭異的表情，大胡子下若隱若現的嘴角微微向下撇了一撇，然後果斷把電話掛掉了。宋偉挑了一下眉毛，把手裏的煙掐掉，說：“什麼情況？”
“沒什麼，一個姑娘，最近老是主動聯係我，有點兒狂熱。”
“發展發展唄，你30歲不到，難不成還準備當一輩子鰥夫啊？”
“發展不了，她太小了……”
“多小？”
“19……”
“周凱你要臉嗎？19歲的少女你都勾搭，人家小得都可以當你女兒了！”
“第一，我沒有勾搭她，是她自己來工作室染頭發，今天染黃色明天染藍色後天染綠色，我偶爾去工作室的幾次都能碰見她，後來熟了，加了微信後，她就開始主動得一發不可收拾。倒是個不錯的姑娘，人也單純善良，就是太小了，的確是個小孩，不適合我；第二，你他媽剛說完我30歲不到，人家怎麼就能當我女兒了？！”
宋偉說了句抱歉，他被周凱長發大胡子的造型蒙蔽，一時間忘記了周凱的真實年齡。事隔五年了，要是真有一個不錯的姑娘對周凱好，讓他能重新開始整飭生活，也是一件讓人喜聞樂見的事情。
5
“十一”假期時，宋偉和公司一群人去朋友郊區的一棟別墅裏閉關寫劇本。劇本大功告成的那個晚上，董煙煙帶著文案部的幾個人提了紅酒、威士忌和烤雞等過來慶功。她今天上身穿了件白色的T恤，下身穿的是一件有點兒誇張的米色喇叭褲，兩條腿被襯得像兩根電線杆。
大家都喝得差不多之後，董煙煙端著兩杯自己調的金湯力走向宋偉，將其中一杯遞給他，說：“來，宋總，我敬你。其實兩年前我就看過你寫的劇本《宋春姬》，就覺得你肯定是個非常有意思的人，當時我身邊有兩三個小姑娘真把你當成偶像。後來當她們知道我調到了你們公司，還和你平級的時候，興奮地問我要你的照片和聯係方式。你說，我應該給她們嗎？”
“毒！這女人可真狠毒！這是變相罵老子現在沒個人樣！”宋偉心裏暗暗地罵道。他知道這幾年因為自己重度吸煙，往日“風流才子”的稱號現在頂多也隻剩個“才子”而已，就算用盡吃奶的力氣，也風流不起來了。有一次寫劇本卡到爆肝，周凱正在他家打遊戲機，轉頭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別寫劇本了，你說你七天憋出六個字來，多難受。去當喪屍片群演吧，都不用化裝，省事。”
宋偉回過神來，看著董煙煙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盯著自己，盯得他心裏發毛。董煙煙的眼睛細長，眼神幹淨而有神，看人一眼就能讓人從燥熱中涼快下來，甚至感覺寒冷。宋偉就這樣毫無防備地看到董煙煙的這雙眼睛，心髒好像突然停跳了一拍。
他很久沒這種感覺了。
6
宋偉真正開始戒煙，是入秋的時候。
小長假結束之後，公司老總似乎看到了兩個部門之間有著莫名其妙的默契，於是策劃了一場硬仗，要兩個部門聯合起來完成——一個劇本項目投標的任務。
宋偉常年在家辦公，堅持耍賴不坐班，董煙煙忍著怒火做出了讓步——每天開車去宋偉家，處理大半天的工作任務，然後離開。但是有一個條件，董煙煙受不了哪怕一點兒煙味，所以董煙煙在的時候，宋偉絕對一根煙都不能抽。
“看看看！我說了吧，這個女人就是你戒煙的動力！”周凱興奮地又想到了很久之前山神廟裏那次神秘的求簽。宋偉也有些疑惑，覺得這也太邪乎了。要不……就趁這次，試著把煙戒一戒？
周凱興奮地盼著他的好哥們兒能在這段和董煙煙獨處的日子裏發生點兒啥，但又遺憾自己不能親眼見證，因為他要帶著工作室的兩個首席發型師去日本學習三個月。當然，這是周凱的說法，宋偉對此非常懷疑，周凱已經很多年不關心自己的工作室了，現在突然說要帶著發型師去學習，還要去日本，這其中的疑點太多。“人艱不拆”，他相信等周凱從日本回來後，該告訴自己的他一定不會隱瞞。周凱的事，就讓他自己好好處理吧。
董煙煙在宋偉家工作的第一天，她和宋偉兩個人都難受得像被放在油鍋裏煎炸一樣。宋偉這幾年裏第一次超過二十四個小時一根煙都沒抽，但劇本是一個字都寫不下去了，還沒到下午，額頭開始冒汗，一種幹著急的火無處發泄，兩隻手攢在一起搓來搓去，根本無心工作。董煙煙在這個常年被煙熏染的屋子裏待得更難受，她看著四周被宋偉抽的煙熏黃的牆、陽台死了一年多還沒被處理掉的花、衛生間下水道口成堆的頭發、廚房水池裏油膩膩的碗筷和沒洗的酒杯、冒著“狼煙”的地毯、茶幾上成堆的雜物，還有一直汗津津的宋偉，沒有一個不讓她惡心。五點還沒到的時候，宋偉說：“實在寫不下去了，要不今天就到這兒？”
“好！”一個“好”字的音剛落下，董煙煙像逃難一樣離開了這個公寓，宋偉飛速跑到陽台上點了一根煙，兩個人同時呼吸到了“新鮮空氣”。
董煙煙第二天來的時候，兩個人因為有了前一天的經驗，都提前做好了準備。宋偉六點起床猛抽了一根煙，然後把屋子裏的窗戶都打開，把煙味散幹淨。而董煙煙來的時候，從車裏拿出個大箱子，裏麵是全套的清潔設備。這一天，宋偉爭取全神貫注地寫稿子，董煙煙開始一點兒一點兒清理宋偉的豬窩。兩個人在忙著各自的事情，互相不說話，卻好像都進入了某種不錯的狀態。董煙煙收拾房間太有一套了，讓人很難將眼前這個手腳麻利的女人和金牌文案的稱號結合起來。宋偉揶揄她：“看你的動作，你應該去當專業保潔。”
“看你的房間，你應該去當拾荒老頭。”董煙煙回道。
一整天，宋偉隻聽到董煙煙忙裏忙外的嘈雜聲。
等到了下午五點，宋偉抬頭一看，驚得倒吸一口涼氣，說：“我的房子怎麼變大了！”
“因為我扔掉了十幾袋垃圾，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廢品。”董煙煙說。
“我的地毯呢？”
“洗不出來，我扔掉了。”
“咖啡機怎麼也不見了？”
“早就壞了，打電話給商家說過了保修期了，花錢修不如買個新的。”
“我的鞋子怎麼隻剩兩雙了？”
“除了這兩雙，其他全都又破又舊又臭，我全扔了。還有一堆破襪子、爛衣服、死了的花、壞掉的鬧鍾、冰箱裏臭了的水果、長了蘑菇的拖把、被你打碎後又用口香糖粘起來的煙灰缸、成堆的廢紙，還有一堆我叫不上名字的破爛，統統扔了。”董煙煙嫌棄地說。
宋偉的嘴張成O形，一直閉不上。“這個女人，哪兒來這麼大耐心和本事啊……”他心裏默默念叨著。
董煙煙麻利地收拾完一切，太陽快落山了，餘暉照進房間，宋偉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家裏居然也能寬敞明亮、讓人安心。
“基本搞定了，有兩點，衛生間的馬桶我拒絕刷，你晚上自己刷幹淨；你的髒衣服、襪子和鞋子，我拒絕洗，你晚上自己洗幹淨。你別嫌我事多啊，我就是對氣味特別敏感，這個項目完成之前都要在你這裏工作，創造個好環境，對大家都有好處。還有，晚上也別抽煙了，早點睡，明天還有一萬多字等著寫呢，真是場硬仗。”
宋偉像個小傻子一樣聽著董煙煙的叮囑，嘴還是保持著之前那個O形沒有閉上。董煙煙說完，收拾好東西，像一陣幹淨的風一樣走了。
當晚，宋偉在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家裏犯起了猶豫，想抽煙，但覺得一抽煙就把這麼幹淨的環境都破壞了。他索性真的按照董煙煙的叮囑，跑去衛生間把馬桶刷了，然後又開了洗衣機，將堆成山的髒衣服一波一波地洗掉。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宋偉一天沒抽煙，這一夜他睡得很沉，等到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他聽到廚房有哐當聲，一開門，一股猛烈的飯菜香撲麵而來。董煙煙用宋偉給她的備用鑰匙早早就來到他家，在廚房裏忙著做中午飯，鍋裏煮著辛辣開胃的鴨血粉絲湯，小盆裏醃了即將下鍋的醬排骨。宋偉的胃咕一聲，兩腳差點兒軟得倒在地上。
吃完三碗米飯之後，宋偉自覺地收拾了碗筷，然後精力充沛地開始打開電腦專心寫劇本。他時不時地瞄董煙煙一眼，發現董煙煙時而對著屏幕撲哧一聲笑出來，時而表情嚴肅地發郵件，更多時候是全神貫注地飛快敲擊鍵盤。
愛情好像尼古丁，在你不知不覺的時候，上癮了。
7
遠在日本的周凱，在京都十月清爽的天氣裏，和李梅走在一道布滿酒屋的小路上。李梅就是那個19歲的一口咬定這輩子都要跟著周凱過日子的小姑娘。她的頭發不是藍色也不是黃色，就是簡單的濃墨烏黑，瀑布般垂到腰際。
最初，周凱確實是打算帶著團隊來日本學習，當然，其中多多少少也有點兒避一避這個小姑娘的意思。當李梅知道周凱要去日本三個月，自己完全見不到他的時候，突然眼淚崩潰，一個人默默回學校了。兩天後周凱出發去機場，看到李梅早已經收拾好行李等在機場大廳裏。
“你幹什麼？”周凱憤怒地問。
“我也去日本啊！”李梅愉快地回答。
“你一個大學生，哪兒來的錢買機票？”
“我把筆記本和iPad都賣掉了，報了個旅行團，這兩天一直在忙這個事情，呼，累死我了……”
於是李梅就這樣和周凱一起到了日本。
在日本待了一周之後，周凱給李梅買了機票，送她回國。這一周，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周凱心裏萌生，他覺得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充滿鬥誌的20歲。當然，最終他還是沒有接受李梅，或許是因為年齡差，或許是因為他還懷念自己的老婆，或許是因為他還沒有準備好開始新一段複雜勞心的關係。但是，周凱能感受到，被塵封在心底的一種地震般的能量正在重新回到自己的體內。
送走李梅的當晚，周凱回到京都的培訓地點。時間已經很晚了，自己手下的人和師傅們都下班回到了住處，偌大的工作室裏隻有他一個人。周凱從錢包裏掏出一張拍立得，照片中的自己和妻子正對著鏡頭傻笑。他輕聲說：“老婆，如果我說我想開始新的生活了，你不會怪我吧？”自從妻子去世後，周凱再也沒有碰過剪發的工具，鏡子裏的自己的胡子蓋住了三分之一的臉，頭發長長地紮成一束。周凱拿起剪刀和梳子，五年來第一次自己動手，剪掉長長的牽絆。
隻用了半個小時，周凱就變回了五年前的樣子——一個短發、臉龐幹淨的青年。五年都在逃避的一張臉，如今終於能坦然麵對。
8
周凱從日本回來後，去敲宋偉家的門。
宋偉開門，周凱盯著宋偉看了五秒，愣住了。
眼前的宋偉，一頭幹淨的短發，刮了胡子，體重恢複了正常，臉上終於有肉了，黑眼圈不見了，一臉蠟黃變成了正常的膚色。而麵對周凱清爽的新造型，宋偉也一時間適應不過來。
兩個男人在門口看著對方愣了好一會兒，然後異口同聲地問對方：“你整容啦？”
宋偉當然沒有整容，而是已經戒煙了整整三個月。其間加上充足的睡眠，還有董煙煙“育肥”式的飲食安排，宋偉終於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三個月後，競標劇本終於完成了，宋偉憑著一如既往的高水平成功中標。宋偉穿著西裝去了公司的慶功宴，全公司的人都驚異於他的脫胎換骨，舉著酒杯不斷向他道賀。但宋偉的內心卻有一種淡淡的失落，項目結束意味著這段生活的結束。這段日子給他幾年來的混沌生活帶來了一股清風，他好像終於能嚐到那種很久沒有過的幸福的味道。他不禁在心裏感慨：“女人啊，真是一種偉大的生物。她們清澈、整飭，能把困在精神泥濘中的男人提溜起來，衝洗幹淨。”
董煙煙遠遠地看著被人群簇擁的董偉，內心生出一種落寞。幾年前她第一次看到宋偉寫的劇本《宋春姬》的時候，完全被震撼住了，雖然隻是一個明朝的偵探和青樓歌伎合作斷案的本子，情節和人物卻幾乎完美，結尾更是出人意料。故事隻有短短的十幾頁，嚴格意義上隻能算是一個大綱，卻讓董煙煙第一次有一種“怎麼辦馬上就要看完了”的感覺。雖然這個劇本因為成本太高而和銀幕無緣，但卻是董煙煙讀過的數一數二的好故事。
而第一次見到宋偉的時候，董煙煙大失所望。她沒有辦法把眼前那個骨瘦如柴、一臉蠟黃且滿嘴煙味的男人和《宋春姬》的作者聯係起來。但真正開始合作後，董煙煙發現，宋偉是真的有才氣，這種才氣不顯山、不露水，他的才氣像海綿裏的水，能慢慢地滲透到你的心裏。
如今合作結束了，似乎一切也都結束了。劇本準備拍成電視劇，聽說宋偉接下來的一年會跟著劇組外出。他們在相處的日子裏並沒有產生什麼特別的感情，以後也不會。想到這裏，董煙煙有一種失落感。
9
周凱從日本帶回來的四條煙堆在客廳，他當然不知道宋偉已經戒煙了。此刻，宋偉在客廳裏，隻開了一盞小燈，自己戒了煙終於清幹淨的肺讓呼吸變得很順暢，但卻積鬱難抒。明天宋偉就要跟著劇組出發，從此一年估計得國內國外到處跑。自從項目結束後，他和董煙煙似乎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就算有，自己也不知道該表達什麼。他想念董煙煙，瘋狂地想，閉上眼睛的時候，董煙煙的笑容、動作、神態都像幻燈片一樣不停地在宋偉的腦子裏閃過。
壓抑到快要爆炸的時候，宋偉終於忍受不住了，抬頭看到周凱從日本帶回的四條煙，不自覺地就拆開一條，拿出其中的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