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洋的電話
我的名字叫李相楠,但是你卻不知道,我今年20歲。其實我也懷疑我的年齡,因為我身邊的人都說我老了。我看著鏡子,一張白皙的麵容,直線條的輪廓,蓬鬆的卷發,自悅自喜地感覺我年輕著呢。可是,當我撲捉到鏡子裏的眼神的時候,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我的眼睛竟然老了。那眼睛不再明亮了,眼白上有許多血絲,茶色的眼球上像是爬滿了皺紋,顯得暗淡、淒冷。我問我自己,那是我的眼睛嗎?那些細碎的皺紋裏延伸到了哪裏?我不想這樣老去,我想著想著,心裏湧出暗流,想哭,真的想哭。在這暗淡、淒冷的瞳孔裏記憶像深海的水翻滾到海岸上,不能拭去陰冷,卻渴望溫暖。那些的事情依然真真切切,那些笑聲依然響徹我的耳畔,那些眼淚依然焦灼我的肩膀。我思念著這些故事。這些的故事或許很簡單,沒什麼特別,就像泡沫劇一樣,聽聽後也不值得記住。世界上沒有兩片一摸一樣的葉子。可是我從來也沒覺得和別人有什麼不一樣,或許因為我在的城市就是這樣吧。在這裏,我看到了種種人與種種人生,讓我對世界、生活中的不期而遇或是命中注定有了更多的理解。我懷念她們。我在這種感覺中寸步難行,有時會在那些感覺中找到我自己。
打我真正的記事起,我就活在這樣的小城市,它的名字叫梅河口。梅河口以正街,大呼延河和鐵路的交通線分五個城區:東街、西街、河南、鐵北和最繁華的中心街。我的家在西街的西市場邊的法院家屬樓。小時候梅河口的經濟並不是發達,可是機關單位還是很受國家的青睞。法院家屬樓一樓有法院的分支——城區法庭,也算是城市的要塞,如今在旁邊又建設了一個再就業中心市場,這家夥,這裏更熱鬧了。我是從小聽院外的叫賣聲和院內的爭吵聲長大的。
我時常在位於七樓的我家陽台而好奇地眺望著樓下的一切。有快樂的笑聲,有憤怒的情緒,有市井的爭吵,也不知道因應該悲哀還是歡喜,我和院子裏的孩子都習以為常,卻從來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這樣。後來市法院就搬到河南了,市政府也搬到那裏,隨之地價也飛漲了,有些人爭論,有些人歡喜,有些人羞愧,這都是後話了。總之我們的城市是個人情大城,城市不大,也曾被評為全國五百強縣,因為這個城市裏稍微有點勢力的誰都認識誰。正應為誰都認識誰,所以誰都能見到誰。然而我的記憶真的很好,以至於我和誰在一起的故事我記得很清。記憶這東西真的很神奇,它或是痛苦的或是美好的。記憶裏那些人可能不在了也可能還在,曾經或許現在和我們有過交際,時間空間情感彙成記憶,到頭來也隻是感觀形象而已,然而就是這些人構建了我們的生活,我們的記憶就是我們的人生往事。這也正是我的往事的開始。我的往事從一段電話鈴聲開始。
電話鈴響了。
我站在陽台。陽光折射在後樓的每一塊明亮的玻璃,我懷著很陽光的心情欣賞後院的一個人家放養鴿子,大大小小好多的鴿子。養鴿人拿著一個掛紅色三角旗,有規律和方向的搖擺。黑的、白的、花的鴿子就隨著三角旗盡情地飛,繞著圈子飛,輕快而富有生命力。院子裏的水泥磚上閃過一塊塊的暗影,藍的天空中響著鴿子翅膀拍打空氣的聲音。鴿子“咕咕”的,像是在傳達著心情的晴朗。有的趴在別人家的窗台,有的落在樓角,有的散步在地上,各有各有不同,各有各的生活。但是它們都在遵守一個規則——養鴿人的旗幟。原來,鴿子群也是個社會。
電話鈴響得持久,響得沒完沒了,響得讓人生厭。我真的想在這裏享受著九月溫暖的陽光和大群的鴿子,可是電話響得我鬧心,不得不去接這個不嫌累的電話。我走進屋子裏,提起了電話,假裝禮貌地說:“你好,你找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