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這個患者狀態很差吧?“男人抱著胳膊突然開口。
我瞪著他看了一會,還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沉重地點點頭。
金先生在自己的夢境世界中已經出現了失去痛感的異常現象,這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信號。在我以往的病例中,出現異常感覺剝奪現象的患者往往已經開始走向了精神失常的道路,如果不及時加以救治和調理的話,很快就會出現混淆虛擬和現實的邊界,甚至難以分辨他人和自我的看法。再嚴重一些的人甚至有可能出現失去對於現實世界的信賴,無法自我控製,傷人甚至自傷的現象。
類似症狀的患者我已經司空見慣。自從數據泄露災難之後,人心幾乎像是玻璃杯一樣透明,但那玻璃杯裏的水往往都汙濁不堪。起初很多人無法接受這種真實而直截了當的世界,逐漸失去了對於現實的信任。他們懷疑一切來自於現實世界之中的信息,認為那些與他們麵對麵交談的人都是帶著麵具的說謊者,隻有那些傳輸到他們頭腦中的信息才是真實的。懷疑和不信任的種子如同病毒一樣在人群之中迅速傳播開來,在人際關係之中四處種下有毒的花。
”地獄空蕩蕩,魔鬼在人間。“曾經有一個淡金色頭發的女孩在做完她的夢境治療之後,流著淚對我這樣說,”當我從街上走過的時候,我實在無法忍受那些麵目可憎的男人腦袋裏的齷齪想法。我甚至無法控製自己想要殺掉那些人的衝動。“
她每一次來做夢境治療的時候,都要在她的世界裏展開一場屠殺。我看著那個單純漂亮的孩子像是野獸一樣衝到人群之中,用各種殘忍的手法折磨那些她腦袋裏幻想出來的敵人。直到他們掙紮著死去,而她還意猶未盡。
”韓小姐,我應該可以上天堂吧?“
”一定可以的,你是一個好孩子呀。“我隻能這樣勸慰這個淚流滿麵的孩子。
女孩笑了。那笑容明亮而幹淨,如同天使一樣澄澈透明。她從放鬆椅上站起來,展開了雙臂,像鳥一樣在屋子裏麵滑行。
後來她的母親帶著她離開了谘詢室,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隔了一段時間後我聽說她已經被帶去了柏林區的公立療養院居住。那是一個像是監獄一樣的地方,每年都接受著大量的無法通過精神評估的失常者,而且往往都有進無出。我不知道她最後變成了什麼樣子,隻能在心底默默地祝福她。
”那你知不知道自己的狀態也很危險?“
我沒有回應,垂下眼睛望著男人的黑色皮靴出神。
他是對的,今天的確很危險。我在患者的夢境之中失去了意識,這是一個巨大的失誤。
在患者的夢境世界裏,我隻是一個客體,因此我沒有權利強力幹涉世界的規則,隻能通過指導和勸解的方法去引導患者發現自己的問題,或者進行某種程度上的宣泄。但是夢境世界是混亂而主觀的,夢境主人是一切的規則製定者,他們創造和統治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會按照他們潛意識中的所思所想去運作。當人變成了統治者的時候,他麵對的是一個如他所願的世界,沒有束縛和製約,這意味著他可以在這裏為所欲為。而我隻能在這裏自己保證自己的安全,在此基礎之上盡可能對他們進行溫和勸導。
倘若是正常人還好,但來尋求幫助的夢主大部分有著各種各樣的心理問題,他們的內心世界變化多端光怪陸離,有時稍有不慎,身為客體的我甚至有死亡的威脅。倘若客體我死於患者夢境之中的話,現實我有很大可能也會麵臨精神失常的風險。這也是我讓小黑長期與我保持聯絡的原因,好讓他能夠隨時觀察我的狀態是否依然正常。
小黑一直很盡職盡責,於是日子一長,我們也慢慢走到了一起。我們計劃下個月等角鬥賽結束之後就去登記結婚。
“我不是說你今天危險,我是說你的狀態。你的身體很糟糕,你不知道嗎?”男人皺著眉頭。
“我?”我愣了一下。
小女孩拍了拍我的手,眨眨眼,“弗蘭克剛切斷你的信息接收係統的時候進了一下你的夢境世界。裏麵,嗯,怎麼說呢……不太正常。”
我昨天才剛剛處理過上周的患者給我留下的陰影垃圾啊。“未經授權侵入他人夢境是違法行為,你知道吧?”我盯著那個叫弗蘭克的男人。
弗蘭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我,“聽這意思,我就不該救你對嗎?”
“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是這事關係到我的職業操守和我的信譽。”我平靜地說,“密鑰的安全信息隨時都會被上傳到雲端總部,你黑進我的患者的夢境世界,肯定已經被雲端探測到了。我需要對這事有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