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裏那個男人尖叫的時候,我被他的嗓門給嚇了一跳,手裏剛接過的熱咖啡差點灑出來燙到我自己。
我轉頭瞧了瞧是怎麼回事。那個男人仰麵躺在地上,胸口上插著一把刀子,像是剛被撈上岸來的魚一樣呼哧呼哧地喘氣,身後地麵上的血慢慢擴散開來。
站在他麵前的那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旁若無人地彎下腰去,熟練地騎在他的身上,左手的機械臂上伸出一把奇怪的工具,在他腦袋頂上開了一個洞。然後他又換了一個圓球狀的鉗子,像是挖冰淇淋一樣把那倒黴蛋的腦機接口和連著的那部分大腦取了出來,裝進一個小巧的保冰桶裏邊,隨後就提著桶推門走了。
門上的風鈴發出丁呤的一聲響。
空氣中彌漫開來一股子惡心的血腥味,跟咖啡的香氣混雜在一起,說不出的怪異。我皺了皺鼻子,轉過身去繼續完成虹膜掃描。後邊的人還在等著點單交錢,我看到了他們眼神裏的不耐煩。
櫃台後麵那個年輕的女店員顯然是新來的,捂著嘴麵色慘白,眼看著就要吐出來。我無奈地搖搖頭,從旁邊的紙巾架子裏抽出兩張柔軟的餐巾紙,隨手掏出一張名片一起遞過去。女店員拿紙巾捂著嘴,忙不迭地跑向衛生間。
我知道過兩天這個女孩子肯定就會給我打電話的。這事在柏林區的人早已見怪不怪,也就外區來的遊客或者逃亡者才會是這種反應。我一周能接到好幾起這樣的谘詢案子,大部分都是目睹案發之後飽受精神折磨的年輕人。
開始有人竊竊私語。我趕著上班,沒功夫跟人討論這件事。每年一到十月份的這個時候,街上的隨機殺人案就會像是雨後春筍一樣爆發,隨之而來的就是大量的來訪者,而他們通常都麵色蒼白神情恍惚,有的還會出現精神分裂,躁狂或者強迫的症狀。
我邁過門口的那具屍體,他的眼睛望著天花板上裸露在外糾結在一起的金屬水管。那個瞬間我甚至覺得這個人有點麵熟,衣著也很像是上周到我這來做過谘詢的那個油漆工,工裝褲上沾滿了灰白色的點子。
我停下來仔細瞧了瞧,努力地辨認著那張因為驚恐而扭曲的臉。
估計就是他沒錯了。我歎了口氣,拉下眼鏡調出日程表,把接下來兩個月裏邊他還沒做的預約都刪掉,然後也推門走了出去。他的屍體不用理會,清潔工一收到死亡通知就會過來把他帶走的。
周一的早晨很涼,我不由得裹緊了我的風衣,朝不遠處的露天車站快步走去。
天倒是不錯,那長得跟振翅高飛的鴨子一樣的灰色的雲正在慢悠悠地向著東邊飛去,後邊跟著的那幾團烏黑的東西像是它拉出來的屎。街角處堆滿了建築和金屬垃圾,有幾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正在裏邊翻找可以賣錢的零器件。
“一念地獄,一念天堂!”
“擊敗魔鬼,天堂禮券唾手可得!”
電車站的大屏幕上不斷地閃動著角鬥賽的廣告,屏幕上的一男一女兩個解說員長得就像是從一個模子裏邊刻出來的,隻是金發男人梳著背頭,而女人把黑色長發挽成一個卷,倆人就像是說相聲一般一唱一和。
廣告背景是一座潔白而幹淨的城市。湛藍的天空下機器人們正在忙碌地工作著,偶爾有幾個手插在兜裏的穿著白色緊身服的人在上邊悠閑地走過,偶爾衝著鏡頭露出富足而快樂的笑容。我瞥了一眼遠處那座透明罩子裏高聳入雲的懸浮建築,嘲諷地笑笑。那就是方舟城,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上麵”,被包裹在透明殼子裏的人間仙境,靠著全息投影和飛行禁區維護著這顆星球最後的體麵。
旁邊的地上被風吹來幾張傳單,上麵畫著那座城市的鳥瞰圖,還有幾個從通天電梯裏直接蹦出來的男女,穿著和那廣告背景上一模一樣的白色緊身服,正衝著我露出勝利的微笑。那衣服看著就像是精神病院裏邊的拘束衣。
我搖搖頭,讓風繼續把傳單吹走。對麵的銀行裏邊走出了剛才的那個殺人犯。他皺著眉頭把保冰桶壓成一個餅,裝進了褲子側麵的一個大口袋裏邊。
我從包裏掏出一本小書,拉下眼鏡假裝自己專注地在看的樣子,然後把視野放大,偷偷觀察那人的長相。那人頭發很短,一臉橫肉,臉上還有一道圓圓的疤痕,半眯著眼觀察著周圍,眼睛裏射出冰冷而殘忍的光。
這準是一個獵手。馬上就是角鬥賽季了,這些人總是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各種地方,專門獵殺那些手裏已經有了種子的人,然後在黑市上把種子賣給那些狂熱分子,讓他們有機會參加角鬥,這樣就有機會到上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