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京,靖成王府。

正值隆冬臘月,寒風嗚咽著席卷而過,萬物枯損,積雪厚重,裹得萬物一片慘白。

醜時已過。

蘇棠安靜坐在梳妝台前,對著銅鏡,拿著螺子黛細致的、一下一下的描著娥眉。

一旁燭台上三盞燭火搖曳著齊明,映的屋內氤氳昏黃。

“碰”的一聲巨響,窗子被呼嘯的冽風吹開,撞在門框又重重彈回了大半。

寒風湧入,燭火劇烈搖晃了下,最終熄滅,徒留縷縷青煙,轉瞬消散。

錦雲拿著兩個包袱走了進來,聲音顫顫巍巍:“姑娘,您也離開吧。”

蘇棠不語。

錦雲見狀,終紅腫著眼搖搖頭,將一個包袱放在床邊:“姑娘,王府倒了,願您……安好。”

話落,人便欲離去。

“慢著。”蘇棠作聲,嗓音清泠沙啞。

“姑娘?”

蘇棠看著首飾盒裏僅剩的玉簪、玉鐲,終將翠玉鐲子拿起,走到錦雲跟前,塞到她手裏頭:“出去後,找個好人家或是做點小生意。”

“姑娘……”

蘇棠卻已關上了房門。

屋內一片漆黑,隻透過半開的窗子,傳來陣陣嘈雜。

蘇棠拿著螺子黛的手頓了下,拿過銅鏡,幹脆走到窗前,未曾綰起的青絲被風吹得狂亂,就著積雪的微弱白光與前院的火光,她繼續描著未描完的眉。

鬱殊最愛她這雙眉眼了。

自他將她從教坊司接到王府後院後,他總愛懶懶靠在她膝上,修長如玉石的手撫弄著她的眉眼,說真好看。

他說這話時,唇角微勾,顧盼間流光瀲灩,勾人心魄。

而今,該她接他了。

前庭的院房火光衝天,劃破了黑夜。

下人行色匆匆拿著包袱,低頭四散逃竄,隱隱聽見風聲裏夾雜著侍女的啜泣。

打砸的混亂、哀嚎的淒慘、肅殺的腳步,聲聲嘈雜。

蘇棠笑了笑,左右她也非第一次經曆這種事,倒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將螺子黛放在窗沿,她轉身信手拿過玉簪,將墨發綰起,朝外走去。身上的月白色的衣裳如煙似霧,鬱殊最喜愛她穿成這般。

先皇病逝的早,當今太後雖並非新帝生母,仍力排眾議扶持新帝登基,彼時新帝方才十二歲,年歲尚幼。

外戚鬱殊名為靖成王,實則一手遮天,攝政掌權。

而今,新帝已十六,該拿回權勢了。

鬱殊前幾日被太後一封懿旨召入宮中,再沒回來。

唯有今日,新帝親下聖旨:靖成王鬱殊,結黨專權,不思悛改,理應抄府問斬,念及舊勞,特赦靖成王府上下。

鬱殊入宮,不過一場“鴻門宴”。

蘇棠朝王府外走去,臉頰被厲風剮的生疼,蔥白的手指凍的通紅。

沒有同那些逃命的下人一般一路朝城門而去,她反朝皇宮的方向走著。

到底是天寒了,家家戶戶都大門緊閉,遠處幾裏不見半點燈火。

蘇棠走了半個多時辰,才終於遙遙望見了宮牆外、護城河裏活水湧動泛起的白霧。

厚重的宮門開了一條縫,兩個侍衛架著一個人影,如扔穢物一般,將其扔在宮外的積雪裏,拍拍手關了宮門。

蘇棠站在護城河這邊,腳步停了下來,呼吸都凝滯住了,映著雪的微光,望著那癱軟成一團的人影。

好一會兒,那人影動了動。

蘇棠緊攥成拳的手漸漸鬆開,掌心掐出幾道血痕。

還活著。

那人影沉靜了很久,久到萬籟俱寂,隱隱聽見樹枝上雪飄落的“撲簌”聲,他竟掙紮著站了起來,動作極為緩慢。

蘇棠不覺朝不遠處護城河上的石橋走去,越走越快,直到跑了起來,頭上的玉簪鬆垮垮,如絲綢般的青絲散亂。

直到站在他跟前。

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衝天,地上純淨的白雪拖出了長長的血印。

眼前人的發,被血跡染成了一綹一綹,隱在寬袖下的手,仍在一滴滴的滴著血珠,打在雪地上,開出朵朵血花。

寒風吹得他袍服飛揚,四肢空蕩蕩的,如骷髏。

唯有那張臉仍是絕色的,蒼白的肌膚,額頭一縷血線劃過眼下,像一行血淚。

麵無表情,風華無二。

他像是在望著她,又像是……早已望不見一切。

“王爺……”蘇棠輕輕作聲。

鬱殊的眸終於動了動,看著她,而後將目光癡癡定在她的眉眼上,唇動了動:“為何……”

人突然癱倒在地。

蘇棠僵硬著上前,抱住了他的身子,黏膩的血沾染了手心、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