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那天晚上,慕逸歌給媽媽修剪指甲。

退休之後的媽媽很喜歡溫暖的火,於是爸爸就給她特地建了壁爐,從那以後,她就時常躺在壁爐前的搖椅上,暖融融的火光照著她溫柔睡去的麵龐,輕抿的嘴角幾道皺紋懶散地爬著。

慕逸歌執起媽媽的手,一點點地替媽媽修剪指甲。

媽媽的手很美,婚後爸爸從不讓她操勞,所以媽媽的手依舊修長,半點沒有操勞人的粗壯大骨節。

“寶兒?”

陸橘悠悠轉醒,清澈的眸子裏倒映著慕逸歌的臉,最初的些許迷茫後,她露出溫暖的笑,“怎麼還不去休息?”

“媽,我想陪陪您。”慕逸歌柔聲開口。

慕宅很大,曾經也很熱鬧。

那麼多的親戚來來往往,四個孩子從大到小,歡聲笑語接連不斷。

隻是孩子總要長成,長大了之後便會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和自己要過的生活,慕逸歌知道,大姐結婚之後媽媽心底就已經很落寞了,兩個哥哥也相繼組建了新的家庭搬出去,媽媽就時常會一個人看著照片出神。

再過不久,她也要嫁人了,媽媽一定會很難過吧?

慕逸歌認真地給媽媽修指甲,陸橘便出神地盯著她看,半晌抬起另外一隻手,仔細地將慕逸歌耳畔的一縷碎發別到耳後,屬於媽媽的氣息從鼻端掠過,帶著熟悉與溫暖。

慕逸歌笑了笑,抬起頭,“媽媽,好癢哦。”

“都要嫁人了,還這麼愛撒嬌。”陸橘抿唇笑了笑,眼角的魚尾紋燦爛的仿佛要開出花來。

她還是那麼美麗,隻是一步一時光,歲月的年輪輕輕轉動,執筆在每個人的臉上和身上留下痕跡,也包括陸橘。

慕逸歌伏在媽媽懷裏,“媽媽媽媽,我就算嫁人了,也還是你的乖寶寶,好不好呀?”

陸橘微微怔了怔。

從小到大,慕逸歌雖然是集萬千寵愛與一身的人,卻向來很少撒嬌,像是一個早熟的暖寶寶,從來都隻會給別人溫暖和開心,自己卻很少主動開口索要什麼。

像現在這樣,更是很少。

陸橘將手放在女兒的頭上輕輕撫摸,眼底是歲月蹉跎的痕跡,聲音若一塊上好的和田玉,溫柔細膩,“是呀,不管什麼時候,你都是媽媽的好寶寶。”

好寶寶。

隻是對於這個寶寶,陸橘始終都有虧欠。

這樣的事情說來也很令人迷惑,慕逸歌作為一個心理醫生,自然十分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她總是笑著應對母親愧疚的眼神,“媽媽,我可是慕家最幸福的孩子呀,不要難過了。”

可是,不能不難過。

在最初的最初,一點點的偏離軌跡總會帶來更大的錯誤,她因為缺席九兒最重要的幼兒時期而愧疚,也因圓滿地出現在慕逸歌整個需要媽媽的時光裏而感到愧疚。

越是此處的圓滿,越是彼端的虧欠。

於是母之愛子也變得若即若離,一大團的溫柔之後,便可能是一整段的漠然無聲。

陸橘總認為,是因為這樣,慕逸歌才會這麼懂事的。

陸橘的眼圈兒微紅,滾動著淚水,慕逸歌細致地為母親拭去,“媽媽,我很幸福。”

知道母親悲傷的情緒一上來,就沒有辦法輕易抹消,慕逸歌也沒有試圖用蒼白的語言去安慰,而是選擇了轉移,“媽媽,除了這件,你還有什麼遺憾的事情嗎?”

“其他的……”

陸橘眼底的晶瑩晃動著,像是想起了什麼藏在心底的遺憾和期盼。

“我聽說你爸小時候和別人打了一架,受了傷,如果可以,我多希望能在那個時候就出現在他的身邊,去給他擦藥……”

屬於家裏絕對權威的老爸的黑曆史,慕逸歌一邊在心裏用小本本記著,一邊繞到陸橘身後,手指輕柔地放在她的太陽穴附近,“媽媽,那你閉上眼睛,睡一覺吧。”

想象一下,你麵前有一大片平原,蒲公英被風吹得晃動搖擺,隻是卻久久沒能被吹落下來……

陸橘慢慢進入了睡眠。

她睜開了眼睛。

看見眼前陌生的環境,耳邊是下課鈴的吵嚷,這聲音也不甚熟悉,是銅鈴的敲打聲,而非音樂。

陸橘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小男孩兒,他正朝著這邊走過來,步伐很快,卻有些踉蹌。

她頓時像是被點了穴道一般,久久地佇立在原地,一雙眸子吃驚地看著那有些冷然的小臉,和滿是倔強的漆黑雙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