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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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我隻是沒日沒夜地守在父親的床前,等著他從昏迷中清醒,等著他快點好起來,我不再去想任何關於蕭白雪的事情。
相繼有軍隊被派出去追殺蕭白雪他們。幾日之後,傳回來忽都失敗的消息。
足有千人的騎兵隊伍,包括武功高強的忽都,全都死在了蕭白雪一個人的手裏。唯一的幸存者被救回來不久之後就瘋了,偶爾會全身發抖地反複重複兩個字,聽起來似乎是烏古裏語言中“魔鬼”的意思。
那之後,一隊騎兵在白骨甸那片萬古荒原中追上了他們,卻不幸在沙暴中全軍覆沒。我讓人在沙土中翻找,將沙土中掩埋的屍體全部翻了出來。但是,那裏麵並沒有蕭白雪和表姐的屍體。
最後追到他們的士兵發現他們出現在荒原外距離雪山不遠的小鎮上,他們差點抓到了表姐,卻還是失手了。士兵們推測兩人應該是進入了雪山,隻是士兵幾乎將雪山全部搜了一遍,也沒有找到任何蹤跡。
雪山之外,就不是烏古裏族可以插手的地域了,追殺隻能止步於雪山。
有時候我會想,他們或許已經走出了雪山,離開了西域,帶著那顆他們不惜性命找到的鮫人淚,回到了屬於他們的南疆。
我記得,蕭白雪他們來到草原時,除了跟著的護衛,一共是八個人。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八個人之間一定有著複雜的糾葛,並且是不太愉快的糾葛,並且隨著他們得到鮫人淚,那糾葛一定會愈演愈烈……
但是,那一切已經和我無關了。
…
過了好幾個月,我才聽去雪山搜尋的士兵們告訴我,雪山上曾經發生過雪崩。
我立刻派人去尋找,但是此時雪已經融化,山上散落著很多被野獸啃食過的殘碎人骨,根本就不知道是誰留下的。
那之後我常常做夢,夢到蕭白雪被埋在了雪崩之下。我在夢裏呼喚他的名字:“白雪,白雪。”眼前隻有茫茫雪山,它們沉默佇立,冰冷地俯視著我。我蹲下身,失聲痛哭起來。
我以為我已經不再想他,因為他傷害了我的父親。但我發現,我還是無法忘記他。我依舊希望,他能夠活著。
…
父親的刀傷很快就好了起來。
接下來的三年,我們的生活,似乎又恢複了從前的樣子。
我每天都會去父親的大帳看望他,我們一起說話,一起吃飯喝酒,在他不忙的時候一起出去散步,偶爾舉行盛大的篝火晚會。
每隔兩個月,我就會去看望一次外祖父。外祖父已經七十多歲了,那場婚禮後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之後硬朗的身體開始衰弱下去。我常常坐在他的床邊,給他讀他喜歡的詩集。小時候他讀給我聽,如今我讀給他聽。
隻是,關於那一個月裏發生的事情,我們誰都沒有再提起過,就好像一切從未發生,那些漢族“商人”從未出現。
…
三年後的夏天,外祖父去世了。
臨終時他握著我的手,讓我為他再讀一次詩。於是我翻開他最喜歡的那本詩集,一篇篇往下讀。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我讀完這句詩之後,他的唇邊露出了一個微笑,然後永遠閉上了眼睛。
我想起來,外祖父曾經告訴我,那是外祖母生前最喜歡的一首詩。
…
外祖父離開後的那個秋天,我去向父親告辭,告訴他我要去南方。
父親隻是看著我,片刻之後,他摸了摸我的頭頂,笑著輕聲對我說:“去吧。”
臨走的前一天,我一直待在父親的大帳中,我們說了很多話。走出大帳的時候,我看向了放在一旁香案上的一柄刀。
父親的大帳裏,一直放著這柄刀,被血染過的刀鞘,烏黑的顏色卡進寶石的縫隙裏,深沉仿若那些一逝不回的歲月。
那曾經是父親最喜歡的一柄刀。但是自從那個秋天之後,三年來父親從來沒有用過。
很多時候,我來找父親的時候,就會看到父親沉默地看著這柄刀。他的神情總是很嚴肅。但是偶爾,他的唇邊會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那天我以為父親一定會囑咐我什麼,但是一直到我離開大帳,他也什麼都沒有說。門簾在我身後垂落的瞬間,我似乎聽見了一聲極輕的歎息。
…
第二日,在我十九歲的那一年的十月,我從龍骨湖畔出發,穿過草原、戈壁、雪山、高原、崇山峻嶺、湖泊菏澤,一路往南行去。
我告訴自己,我隻是想去看看夢中的南方,我一直向往的南方。
但或許,是我再也無法控製住自己的心,我想去南方尋找蕭白雪和表姐,我想要確信,他們已經回到了南疆,而不是變成了雪山上的一堆散亂白骨。
那一路我走得很慢,幾個月的路程,被我走成了整整一年。我沒有直接南下,而是先去了中原,又去了江南,最後才往西去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