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說,厲家母子不睦人盡皆知,因而說與我們聽也無不可。但這暗衛中的情形如何,厲少族長如何籌謀應對,當屬私事,又為何要如此細細相告呢?我們確與厲少族長半路相遇,同行一道,厲少族長也助我們救了人,可終究,相識時日不長,相知甚淺,不過萍水相逢。我們之間,似乎並未傾蓋如故吧?”
這番話問得不錯,凰古說時,龍淩也著意觀察著厲沉的反應。
隻有龍寒,是在注意凰古的情緒。他太知道凰古了,從厲沉對厲夫人和言思賢發難開始,凰古周身的氣息就淩厲了起來。
厲沉本不必那般言辭犀利、咄咄逼人,他隻要把握好這個機會,周旋一番,自然能達到目的。依著厲沉的性格,通常是不願與人多說,心中萬般情緒到麵上也隻露三分,可是方才對弈時,厲沉是明明白白地發了脾氣。
這一點反常,即便四人與厲沉相交不多,也能看出來。但個中緣由,隻有龍寒和凰古領會到了。
到底男人之間是更能互相看穿的,想在女孩子麵前出風頭的那點心思,似乎是永遠通用。
凰古戴著假麵,臉上神色隱去許多,不然,該是不太好看了。
他自然是不高興,龍寒卻更覺的好笑。他們兩個,一個是半理事半清閑,一個完全是大閑人,厲沉掌管厲家多年,理應比他們沉穩些、老成些,卻沒想到,也會像半大小子一樣故意出風頭。龍寒實在是不太懂,厲沉至多隻是知道了龍淩是個丫頭,連她長什麼樣都沒見過,怎麼就起了這樣想引人注意的心思,或許厲沉自己還未察覺自己的行為,隻是骨子裏那點兒幼稚作祟。
轉念再想,或許是九毒峰上的女子都太過妖豔,突然遇上這麼個女扮男裝的,屬實新鮮呢?不過龍寒要是知道,厲沉不僅知道龍淩是女子,還抱過了,還輸了靈氣,說不定會想剁了他。
而厲沉此時,麵對凰古的問題,不知如何作答。
傾蓋如故?
不至於。
厲沉甚至不知,如故應當是種什麼感覺。
他從不曾有過朋友。
學步時身邊是奶娘,念書時身邊是書童,修習時身邊是經卷。奶娘、書童和經卷一樣,不會同他多說一個字。十歲之前,一直如此。
十歲起,掌管厲家,殺伐決斷,清理門戶,擴大藥鋪,接手一應大小事務,身邊人來人往,皆是仆從、商人、對手。他交不到朋友,也不敢交朋友,人心難測。
十歲起,丫鬟小廝不可進厲沉內院,不是因為戒心,也並非藏了什麼不能讓人知曉的東西。單單因為,他獨處時,常自言自語。沒人同他說話,他便養成了自己和自己說話的習慣。
浮沉界小試,沒人料到他會去,連他自己都不曾料到,孤獨寂寞能將他逼到渴望往人堆裏去的境地。
雪線之上與四人偶遇,他自然知曉不該橫生枝節,卻仍鬼使神差地相邀同行。與龍淩、龍寒、凰穎一同困在幻境中時,竟還有些莫名的高興,幼時從未捉過迷藏、探過險的人,仿佛是將之當作了姍姍來遲的彌補。
就連今早問及凰古接下來的打算,他都希望凰古回答再留幾日。
厲夫人走進內院時,他下意識擋在了凰古身前,至少那一刻,他把凰古當作想要保護的朋友。龍淩提問時,他甚至主觀地不想要隱瞞,他渴望與人分享,渴望把這些年所有放在心裏盤算的東西都掏出來曬一曬。
這許多年,厲沉深知自己活得陰暗潮濕,可直至這幾日遇上他們,才發現自己已經發了黴。
凰古的問題,恰恰點中了厲沉心中混亂處,也讓厲沉從這片刻的瘋狂中脫出,回歸了冷靜。
“古道友見笑,是我一時失禮,逾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