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陸東域的夏日午後還是那樣喜歡細雨綿綿啊。
一如千年之前般。
一身寬大白袍的男子，撐著油紙傘，站在村口的青石橋上，目光呆呆的抬頭看著那些讓人有些壓抑的黑色雲空。
或許是看的太久了，他的神色不自覺地流露出一股濃濃的倦意。
村口的少女們看見他的這般容貌，流露出來這樣的神情，不知為何，她們總感覺他疲倦的讓人心痛。
橋下的的流水潺潺不停，精靈般的雨水也在水麵起舞，不經意間的吸引了在水下歡快的魚兒，它“咻”的一下跳出水麵，想要與它們共舞，卻也打斷了橋上那個男子的思緒，他投向橋下的目光，讓這條小魚兒，像是村口偷偷細看這位俊美郎君的姑娘們被小公子發現了似的，害羞地迅速遠遊而去。
白袍男子的臉上有的還是寂寥與冷漠。
他撐著傘緩緩走進村子，卻並沒有發生意料之中的引人注目，就連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興高采烈地討論著剛剛在村口駐足的那位公子多麼符合自己心中如意郎君形象的姑娘們也沒有發現，她們口中的公子從自己身邊慢慢走過。
“你來了。”男子沒有回頭輕輕出聲。
一道俏麗的人影出現在他的身後。
“妖主大人貴安！”
一位端莊的婦人，棄傘準備行萬福。
“嗯，我說過的，看見我問候即可，不必行禮的，倒是我一直在辛苦你們。”
一股無形的力量柔和的托起婦人阻止她行禮，男子看見她雨落衣未濕無奈的搖搖頭，又轉身回頭去撿起地上的傘遞到了婦人手中。
“在普通的人世間你能不用術法還是不用的好。”
婦人接過傘，笑著點頭。
“恕奴婢冒昧，宮主怎麼沒陪您一起來呢？”
男子罕見的露出一抹笑容。若村口的那群少女還在，怕不是看見這一幕已經控製不住的開始尖叫了。
妖主大人笑起來是真的好看啊，和宮主大人那樣的人物還真是一頂一的般配。
婦人心中默念著。
“她替我去辦件事情，這次就沒空來了。若是你想念她了，有空就回去看看。”
“大人說笑了，大人的吩咐還未完成，奴婢不敢擅離職守，而且……夫君還需有人照顧。”婦人臉上那抹少女嬌羞的紅暈，讓心情原本沉重的男子開懷了不少，打趣道：
“你家宮主聽見，肯定是要說一句：‘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哈哈哈。”
“大人！”婦人臉上更是通紅。
婦人猛然醒悟自己失態，欲要請罪，男子說道：
“紅菱啊，你為何不以本貌生活，就算是為了年紀而易容，女孩子也該變好看些吧，我可知道你當年可是最愛漂亮的。”
“大人原來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啊！”名叫紅菱的女子好像發現了什麼驚天的秘密。
男子沒有答話，笑著說，“不想說就算了，不過你還是叫我公子吧，順耳些，大人，大人的叫著，讓我總感覺自己已經跟宮裏的那些老頭有一樣的年紀了。現在呢咱們也該去辦正事了……”
原本故人相見的愉快氣氛刹那間也變的沉重起來
“公子，今年村內一共新生女嬰四十人。原本欲將難產夭折的嬰兒，奴婢也已悉數救回。”
“帶路吧……”
紅菱伸手引路後，慢慢退到男子左側，了無痕跡的落後了一個身位的距離，不多也不少。
一兩百戶人家的村莊，大也不大，倒是村裏的路挺長的，雨中略顯寂寞的男子，隻是默默走路，倒是紅菱率先打破了沉默。
“公子，我告訴一些連你都不知道事吧！”
“哦？”男子輕笑道：“你倒是說說看，若是我猜對了，那原本準備送給你剛出生孩子的一份薄禮就沒了哦。”
“啊？”女子雖然早早猜測到男子可能已經知道自己誕下一子的事，不過被當麵道破，還是驚訝不已，慌亂出口，“大人，您怎麼知道的？”
說完，女子便知道自己說了一句傻話，以大人的通天本事，這種小事他怎能不知。
“剛說過的，叫我公子……”
“公子。”
“好了，說說看吧，你想告訴我什麼呢？都是當娘親的人了，要好好考慮一下再說哦。”
“公子，能不說了嗎，奴婢知錯了。”
“啊？可是我想知道啊，畢竟你說這是我不知道的事啊，公子我的好奇心可是很重的。”
紅菱心中一歎，小寶啊，為娘豁出去了！
“奴婢剛剛想告訴公子的不是奴婢誕下一子的事，”紅菱看著男子前行的背影有所希冀。
“哦，這個啊，我知道的。”男子笑道，“我知道你剛想告訴我的不是這個，你還有機會。”
紅菱苦笑道，“公子別為難奴婢了，奴婢要說的不過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一些往事，以公子的能力，睜眼可見不是嘛？”
“可是我這不還沒用能力的嘛？”
“所以公子還沒看到？”
“當然沒看到了啊？”
“所以公子還不知道？”
“沒看呢，當然不知道了！”
紅菱有些欣喜更多是擔憂的看著前麵突然止步的男子。
“紅菱。”男子的語氣聽不出來感情。
“奴婢知錯！”紅菱立馬扔掉手裏的傘就要跪倒在地。
不過，她這次仍然沒能完成動作就被阻止了。
“為了你不滿周歲的兒子，你連我都敢忽悠了，我該怎麼說你呢，長本事了？還是不怕死呢？”
紅菱臉色蒼白，麵如死灰。
男子轉過身來，一臉感慨的笑意，“女子本弱，為母則剛。我看見了。”
“哈哈哈，沒想到我封天遊栽在一個小女子手裏……這次是你贏了，我願賭服輸。”名叫封天遊的男子輸了之後倒是有些頗為高興。
“況且公子我在你的印象中是那麼不講理的人嗎？打賭輸了就要殺人？何況你也算是大陸上我為數不多的老友之一啦，跟你開個玩笑罷了，你真的不必如此。”
紅菱看著封天遊如此真切的表情，如釋重負。
“不，不是的，公子的賭品冠絕天下，隻是奴婢貪心了，為了兒子的一份前程而唐突了公子。實在該死。”
“你看你又說這種死不死的話……都說了，你已經是一個做娘親的人了，做事之前要好好考慮一下，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做什麼都去拚命，你要好好活著，就算不為你自己，也要為了你尚在繈褓中的孩子好好活著。”封天遊慢慢靠近紅菱，拉起她的手腕，把自己的傘遞到她的手裏，柔聲說道，“以前你在天狐宮的時候，我外出時總有你陪著小夢，如今你已經嫁做人婦，我不在的時候小夢明顯落寞了很多，所以有時間帶上孩子，多回天狐宮去看看小夢，她是念著你的，在外受欺負了也要記得和我們說一聲，畢竟那裏是你的家啊，我也算是你的半個家人。自家人說話沒有那麼多客套的。”
婦人淚眼婆娑，泣不成聲。
“好啦，公子我又沒有欺負你，你哭成這個樣子，要是讓小夢知道了，又要嘮叨我半天，公子我害怕啊！所以哦，下次回天狐宮的時候，千萬別告狀啊！”
紅菱看見封天遊少年般驚慌的表情，“噗”的一聲沒忍住笑了出來，這下是又哭又笑了，看著老友紅菱滑稽的表情，讓封天遊笑的比平時多了些。
“時間不早了，想跟你說的話，也說完了，紅菱那你就先回去吧，等此間事了，我就去你家拜訪。”
紅菱剛低頭擦完眼角，抬起頭封天遊便消失離開。
轉瞬之間，剛剛還在村途上的封天遊，便來到今年村中最早誕生女娃的一戶人家中，他伸出手掌，輕輕一握，一條天藍色的寶石項鏈出現在掌中，他慢慢走近還在熟睡中的女嬰，而女嬰旁的父母老人，好像還是無從察覺有人在此，依舊是圍著女嬰滿臉慈愛。
封天遊握著項鏈的手在靠近女嬰時，不由自主的握的更緊了些，直到項鏈靠近女嬰的額頭，他才慢慢鬆開手，把寶石平放在嬰兒的眉心。
一個呼氣，兩個呼氣……十個呼吸。
封天遊輕歎一聲，慢慢拿回項鏈，轉身便來到下一家今年誕有女嬰的村戶中。
進去時依舊是一摸一樣的期望，轉身時也依然是一摸一樣的失望。
一個兩個……第四十個！
都不是！
封天遊站在最後一戶人家的屋簷下，抬頭看著這漫天烏雲，默默無聲。
隻是他總感覺這東域夏季的雨，下的有些煩人。
“孩兒他爹，庭院裏你趕緊打掃的再幹淨些，等會兒貴客要來，可不能怠慢了！事關寶兒的前程！”
一個比村中其他男人都要高些，身材也更結實的質樸漢子，嘴上說著，“媳婦兒，那外來人是誰啊，你可切莫被外鄉人騙了去？咱家的那些銀兩可是給寶兒攢的私塾錢。”但是手底下的活兒，卻是做的更細致了些。
婦人聞言並沒有說話，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質樸漢子看見婦人麵色一反常態，便更加好奇來人的身份，欲要追問，此時一道人影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庭院出聲道：
“我是她的娘家人。”
質樸漢子看著這個年輕人頓時慌了手腳，這……可怎麼辦？連怎麼稱呼都不知道的質樸漢子，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趕忙求助於自家媳婦，不過此時聽到男子話語的婦人，還是忍不住的眼眶通紅。
看見媳婦此時的狀態，沒怎麼見過世麵的質樸漢子更是懵了，隻好尷尬地熱絡的說道，“來，來，外邊冷，您趕緊進屋坐，屋裏有熱茶！”
婦人聽到漢子這生硬的待客話，終是趕忙從情感中抽出神來，迅速擦了擦眼淚，拉開漢子，說道，“孩兒他爹，愣著幹啥，還不趕緊進屋收拾桌子倒茶！”
質樸漢子歉意看了一眼年輕人，連忙點頭道，“好，馬上去，您趕緊進來。”
紅菱低聲說道，“公子，夫君是山村野地之人，沒進過世麵不懂禮數，讓您見笑了。”
封天遊擺擺手笑道，“哪有的事兒。既然是你的家人，自然也是我的家人，哪裏有見笑這種說法。走吧，外麵確實有些陰冷。”
紅菱急忙引著封天遊進屋。
屋中雖然簡陋卻於其他農戶相比，更為幹淨整潔有序。
紅菱引著封天遊坐向客桌麵朝大門的位置，封天遊隻是慢慢走到自己右手邊便坐下，說道，“老哥，你也不必見外趕緊坐下咱們好好聊聊就好。”
質樸漢子笑容滿麵，但是總有些不知所措，看見媳婦的眼神，這才想起倒茶，趕忙拿起桌上放好茶葉的茶碗放到封天遊麵前，拎起水壺緩緩倒入開水，熱情的說道，“這都是自家今年的新炒的早茶！這個時間的茶是最香的！您趕緊嚐嚐。”
封天遊連連點頭笑著說，“好好，您也別客氣了，站著說話多累啊，咱都是自家人，坐下說話。我這客人都不見外，您也別見外了。”
漢子聽到年輕人說，咱都是自家人的時候，終於是鬆了一口氣，神態也放鬆了些許。但也隻是一個勁的傻笑，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紅菱拿過漢子手中的水壺，把他拉到了封天遊右手麵向大門的位置坐下，一邊輕輕把封天遊麵前的茶碗中的茶水填滿，一邊說道，“我去炒幾個小菜，您稍等一會兒。”
封天遊擺了擺手說道，“紅菱不必客氣，你也坐這兒，咱一起聊聊就好，剩下的都不必了，我不能在這兒停留太久。”
紅菱知道封天遊說的不是客套話，這個男人的時間確實太寶貴了。
婦人回到了自家漢子的身後。
“您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
“嗯……紅菱算是我夫人的姐姐，我應該叫您一聲姐夫的。”
“這樣啊，您不嫌棄，叫我一聲老哥就行，哈哈……”
質樸漢子倒吸一口涼氣！媳婦這手勁今兒怎麼這麼重！我怎麼惹到她了？
不等紅菱開口，封天遊接道，“行啊，老哥！那您叫我小封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