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觀的小令也是辭情兼稱,如《鵲橋仙》的“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把追求耳,鬢,廝,磨、朝夕相處的世俗愛情升華到崇高的精神境界,也提高了詞體的品格。《浣溪沙》的“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則情景融合,語言淡雅,境界蘊藉空靈。晏幾道詞也長於情景結合,但由於二人的人生經曆不同,取景的角度又有差異,晏詞多取高堂華燭的室內景致為意象,而秦詞常用自然山川景物來言情鑄境。
作為蘇軾最得意的門生,秦觀作詞不可能不潛在地受到蘇軾的影響。蘇軾開創了以詞抒寫自我性靈的新格局,而秦觀一生積聚了滿腹傷心失意的淚水,也必然要利用他所擅長的詞體來傾泄。不過,他又不像蘇軾那樣直接傾吐內心的苦水,而是另辟一途,把深沉的辛酸苦悶融注在類型化的離情別恨之中,即周濟所說的“將身世之感打並入燕情,又是一法”,從而給傳統的燕情詞注入了新的情感內涵。如貶往郴州途經衡陽所作的《阮郎歸》:
【瀟湘門外水平鋪。月寒征棹孤。紅妝飲罷少踟躕。有人偷向隅。
揮玉箸,灑真珠。梨花春雨餘。人人盡道斷腸初。那堪腸已無。】
“紅妝”的哀怨,無疑是詞人自我遭貶後孤獨悲傷的投影。詞情的悲苦與稍後所作的同調詞“鄉夢斷,旅魂孤。崢嶸歲又除。衡陽猶有雁傳書。郴陽和雁無”,正相一致。而《減字木蘭花》的“天涯舊恨,獨自淒涼人不問。”“困倚危樓,過盡飛紅字字愁”;《千秋歲》的“飄零疏酒盞,離別寬,衣,帶”等,也同樣寄寓著自我被流放的淒涼苦恨。秦觀有時也直接表達心中的孤獨苦悶,如名作《踏莎行》(霧失樓台)和《如夢令》(遙夜沉沉如水)等,在抒情方式上則更接近蘇軾。不過秦觀詞氣格纖弱,缺乏蘇詞那種超然自適的氣度。
秦觀在詞史上具有獨特的地位。其詞卓然一家,和婉醇正,典型地體現出婉約詞的藝術特征。就婉約詞的發展而言,秦觀對另外兩位婉約詞的代表作家周邦彥和李清照都有直接影響。陳廷焯即說“秦少遊自是作手,近開美成,導其先路”;“李易安詞,獨辟門徑,居然可觀,其源自淮海、大晟來”。秦詞語言清麗淡雅。周邦彥得其麗,而發展為精雕細琢的典雅富麗;李清照則得其清,而朝更加本色自然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