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德四年,冬,夜幕四合,長風落雪。
長安街外寥無人跡。
隻有大戶人家門前掛著的大紅燈籠隨風飄搖,在台階上映下一團團淡紅色的影子。
“讓我進去!讓我進去!娘!”
相府後門,穿著單衣的女子被一群大漢攔住,不斷掙紮,秀發淩亂,臉頰上似乎還有未幹的血跡,幾縷頭發混著雪水貼在細白的脖頸上。
擋在她麵前的是六七個膀大腰圓的男人,這是達官顯貴的府裏慣有的打手,一個個拿著粗木棒子,看著台階上人的臉色。
女子拚命想掙脫開鉗製,情緒幾近崩潰,她腳下半伏著一個丫頭模樣的人,同樣的衣衫單薄,露出的肌膚上能看到清晰的傷痕,此時,已經奄奄一息。
“真不是奴才不叫您進去,您看您這幅模樣,還怎麼進相爺府。”一個青胡子老頭穿著厚厚的棉衣站在青階上,話隨說的恭敬,可語氣不緊不慢,就好像是再說‘你走錯門了’一般。
“胡總管,我求求你,”雲羽檸抽了口氣,冰冷的空氣迅速吸進她的身體,冷的發疼,她身子又往前闖了半米,“求求你讓我進去,再讓我見我娘最後一眼!求求你……”
“哎呦,您別求我,我哪有這麼大權力……”
“你就放我進去看最後一眼吧……”女子悲慟。
“誰啊,大晚上的不安生!”沒等胡總管再說話,就從院子裏傳來了尖銳婉轉的女聲,伴著沙沙的踩雪聲愈行愈近,“這倒黴天氣,”那女人又罵了一句。
雲羽檸攥緊拳頭,這聲音,她這輩子都忘不了!自己從相府大小姐到淪落青樓,再到娘親被害,這個女人都是罪魁禍首!
胡總管聽見聲音,一股腦的從門框上直起腰,換上一副哈巴狗的模樣候在門前,“二夫人您小心,這新下的雪奴才們還沒來得及掃。”
薑氏冷哼了一聲,在後門前站定,妝容精致妖豔,正是得寵的模樣,隨行照路的點燈奴才們每人手裏提著一盞大紅燈籠,晃得後門方寸間的地方一如白晝。
薑氏披著白狐皮大氅,手裏揣著黑貂毛的暖袖,身後的丫鬟亦步亦趨的為她打著傘,是何等的尊貴威風,但在雲羽檸眼裏這一切都是罪行!
“嗬,我當是誰,原來是咱們滿樓的頭牌來了啊,”薑氏麵帶譏諷的看著階下狼狽的雲羽檸,朱唇微啟,“怎麼,平時走慣了暗門,今日來我相爺府都想從後門溜進來嗎?”
“你到底把我娘怎麼樣了!”雲羽檸發瘋似的想撲上去,卻被身旁的打手大力拉回,她已經凍得麻木,但肩骨仍被拉的哢哢作響。
“你娘?”台階上的女人啟唇大笑,鳳眼一挑,“頭牌就是不一樣,連消息都這麼靈通,是哪個恩客告訴你的啊?”
雲羽檸羞憤不堪,想她這一年多的遭遇簡直生不如死,一切都是拜這個女人所賜,“你害我還不夠,還害死我娘!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這裏是相爺府,哪有你娘,別再做你的大小姐夢了,”薑氏尖聲回斥,旋即輕蔑一笑,“從你失身被退婚開始,就不再是相爺府大小姐,老爺已經把你逐出家門,你還奢望裏麵有你娘?”
雲羽檸恨透了此時薑氏得意的模樣,怪隻怪當初自己太單純懦弱讓奸人鑽了空子。
雲羽檸狠狠咬著下唇,幾乎快要滴血,咆哮道,“我沒有!那是你的奸計!你會遭報應的!”
“報應?”薑氏斂了笑,伸出一隻纖長的手指輕扶雲鬢,長眉微挑“你說的報應可是這個?”
說罷,把手裏的黑貂毛暖袖扔在雲羽檸麵前的雪地上。
“這是……”
她娘說過,這是當年她爹送給她娘的第一件禮物,所以被格外珍視,雲羽檸的眼淚不爭氣地滑落,她記得娘親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把它抱在懷裏小心的反複端看,平日就鎖在櫃子裏,從不給外人過目。
如此說來,恐怕是……
雲羽檸的淚瞬間決堤,滾燙的淚劃過麵頰一滴一滴的掉在雪地上,砸出一個個小坑。
“你把我娘怎麼樣了!”雲羽檸再次撲上去,雙目猩紅幾乎發狂。
薑氏鳳目一凜,充滿挑釁,一字一句道,“柴房裏的女人已經死了,從此這個相府裏再也沒有你們這對卑賤的母女!”
這個消息如雷一般炸開,擊中雲羽檸全身,她怔住。
果然……
沒有等到看她最後一眼,就……
雲羽檸的心仿佛被狠狠攥住,讓她窒息,讓她不自覺地向下癱倒。
她踉蹌了一下,碰到腳邊伏著的冬兒,低頭望去,冬兒已經僵硬了。
連冬兒也……
雲羽檸已經痛的麻木,就這樣直直的插跪在雪地裏。
身旁的打手鬆了力氣,任由她墜下。
風似乎更勁了,呼嘯作響,如寒刀一般割在雲羽檸身上,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