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1 / 3)

出租車外是晴好的天,昭顯著新年伊始的祥和氣氛。路上擠滿了新奇的人,百尋不倦地在這片周而複始生活的地麵上逛著。來到青青樓下,她已經等在路邊,看到我來了便要擠上車子,被我攔了住。

“怎麼啦?”青青問。

“說好的樓頂呢。”我指了指上麵,順便付了錢。

“還真去啊?”

“言而有信啊。”

青青笑:“還是不要了吧,去街上走走如何?”

我扯她一把:“少來了,跟我去樓頂刑訊逼供去!”

順勢的從她手臂滑到掌心,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把她帶到身畔,而後輕輕捏著,如想象般的交扣著手指,細膩而冰冷。青青家是老式的樓房,陽台的門也沒鎖,輕易就到了樓頂。我牽著青青的手瞎逛,陽光越好,心情越好,走著走著就搖起胳膊來,逗得青青咯咯直笑。

走到一處,發現這個地方拾掇的格外幹淨,好像常有人來似的。

“就坐這兒吧。”青青指了指。

“你打掃的啊?”

青青笑著不說話,拉我坐下來,麵朝北方,晴空萬裏。

“你還有登高癖啊?”

“是呀。”

“跑樓頂來幹嘛?偷窺隔壁小男生洗澡麼?”

青青笑:“哪有。”

我又問,她還是不答,鬧了半天都累了,靠在一起發呆望北。青青熟悉的味道又出現在我身邊了,空落了好幾天的心在慢慢修補。

天邊的雲被陽光曬透了邊,空空地散成大片,折射下來的碎亮落在青青臉上,遮住她眯起北眺的眼。這一幕仿佛經年久月地出現在青青身上,似乎已有很多年,她都是這麼一個人坐在頂樓,漫無目的地遙望北方。

隻不過那時她身邊沒有人,隻身孤影地沉浸在晨曦或者晚霞裏,喃喃地說些什麼,一會兒哭了,一會兒又笑了。

“我們說說話吧。”我提議。

“好啊。”

我猶豫一下:“能告訴我這幾天你怎麼了嗎?”

“在哭啊,”青青笑著說,指指自己的眼睛,“沒看見都哭腫了嘛,家裏人還一直罵我神經病。”

“為什麼哭?”

“因為難過啊。”

“能說說嗎?”

“你知道的呀。”

“我……說實話我並不太知道,那天我喝多了,不記得說過什麼了。”

青青依舊帶著笑意,愛憐地摸我下巴,滿眼都是愛與淚。

“那幾年在外麵,做過一些簡單工作,連生計都難以維持,還要顧著家裏,便不斷地換工作。後來去ktv陪過酒,每個星期都有酒精中毒的記錄——再後來,同鄉入了行,感覺還行,逢場作戲十幾分鍾,比曆經的其他工作居然都要單純些。”

“是小琳吧?”

“嗯。小琳跟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第一反應是厭惡得很,可是後來又想,現在做的工作提成也不多,況且和小姐也如出一轍了,就像身子掉在井裏的人,難道還怕下雨不成?”

我掏出煙點上,盡量把這個故事想象成別人。青青的語調有些顫抖,可終是沒有哭出來,隻是鼻尖有些紅。

“入了行,也就隨了俗。一下子進入一個全然陌生的生存環境,尊嚴和麵子,逐漸就被日子消磨了去。姐妹很多,有好有壞,大多互相照顧,也有愛挑事過話的人,也都忘了。”

“當時支撐自己的,無非就是賺夠了錢,和小琳回家開個服裝店,買輛車給家裏,供弟弟讀完書,自己找個人嫁了,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小時候也憧憬過未來是怎樣怎樣,但時隔多年回想起來,覺得曾經的自己陌生得像是另外一個人。”

“唯一遺憾的是,把第一次也交給了那裏。客人是個中年人,窮酸又齷齪,見了紅居然怕我訛他,咬牙切齒地說些難聽話給我。”青青抽了下鼻子,“好像自那天起,我就不太會生氣也不太會哭了。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如果一切都順心如意,反而對別人又太不平衡。”

我苦笑:“原來你還是談吐這麼有文化的人啊。”

青青也笑:“是呀,一直深藏不露,怕打擊了你。”

“然後呢?”

“然後,”青青停了一下,別過頭,不住地揩眼睛。我心疼得輕拍她的後背,青青略一掙紮,表示沒事,“然後又遇到了一個總是讓我哭的人。”

我心裏一凜,“那個小孩兒?”

青青點點頭,大顆大顆的淚掉了下來。

其實我是很不高興的。我已經很抑製自己的情緒,聽她娓娓念叨自己淡漠的過往。那些本該極為難過之事,在她嘴裏都是一筆帶過,怎麼一說到那個前男友就哭成這樣了?但是女朋友既然哭了,男朋友還是要安慰的。我就輕輕拍她後背,自己也難受得說不出話來。其實青青現在到底算不算我女朋友,我也說不好。過了會兒,青青止住了些,用手背揩眼淚,使勁抽鼻子。

“他學生氣很重,看上去就毫無社會經驗。好笑的是,他的第一次也交給了那種地方,讓我覺得有同命相連的感覺。”青青說著,眼裏竟然有了笑意,“後來他又來找我,傻乎乎的,堅決不點其他人,一直就在那裏等——哪有這麼傻的人呀!可偏偏就給我碰上了!”

“然後呢?”我問。

“他因為等我耗光了自己的鍾點,我就答應下次補給他,再見麵時,感覺就像約會一樣。”

“哦,然後呢?”

“他就橫衝直撞地闖進我的生活裏了。在那個城市,我原本把自己藏得深深的,鮮於外界接觸,自認為這樣便可以維持自己僅剩的純潔。其實越是躲藏,越像發酵的樹葉,自己在什麼時候怎麼腐爛的,都不知道。而他像一束陽光,大刺刺地照亮我生活的小圈,簡單直接,心地善良。”

“挺好的。”我擠了擠,勉強地笑。

“看,你又不高興了。”青青抿著嘴笑,“你就是愛掩飾,生氣了也要指東打西,多累呀。”

“你再戳我隱私我就真生氣了。”我故作凶惡。

“再也不會了。”青青依然在笑。仿佛我們已經乘風而起,即將回到各自認為美滿的時空中去,所以再多的苦與難,在別離麵前也成了善意的辭別。

“後來呢?”

“後來就分開了呀。”

“為什麼啊?”

“因為他總害我哭啊!”

“他不是‘像陽光’麼,對你不好?”

“不,很好很好。”

“你不愛他?”

青青一頓,堅定道:“很愛很愛。”

我冷笑:“那你哭個毛啊!”

“那個年紀的男孩子——或者女孩子也是,在遇到自己認為是喜歡或者愛的人的時候,就容易失去本來就不理智的判斷能力。”青青回憶道,“完全忽略客觀條件,一昧地奮不顧身橫衝直撞,認為在感情的道路上隻有愛與不愛這兩種選擇,真誠得令人害怕,往往因為不計後果的情感投入而導致戀情的毀滅,給彼此都留下難以磨滅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