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山海(2 / 3)

“血本無歸。”

顧驚秋不知道說什麼好,隻好在周衍背上撫慰似的順了順,那手勢跟擼貓沒什麼兩樣,然後又想了想周總現在的資產,深切的同情頓時化作醜惡的仇富心,連手都收了回去。

“那個時候我好像也就你現在這麼大……”

“你不要說得好像比我大很多好不好……”

“不一樣,這三年正是一個男生轉變成男人的關鍵階段。”

顧驚秋在“破壞氣氛地跟他杠”和“假裝什麼都沒聽見”之間艱難地選擇了半分鍾,最後還是在周衍頭發裏那種清爽的椰奶氣息裏敗下陣來:“好好好,你繼續說。”

“說什麼?”

“搞互聯網虧了,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就虧了唄。”周衍說得雲淡風輕,“好多人背後笑我,說我二世祖,繡花枕頭一包草什麼的……反而是我爸,什麼都沒說。後來我又折騰了點兒這個那個的,真的沒錢了,最後說要做影視公司,還是我爸掏的錢……”

顧驚秋低低地笑起來,聲音悶在胸口,也緊貼著周衍的胸口。

“你笑什麼?”

“啊……不是,一般這種故事不應該都是,你篳路藍縷白手起家,證明給你爸看,年輕人才是未來嗎?”

“不證明。”周衍耍賴似的扣緊了他的腰,聲音黏黏糊糊的,“沒錢。”

“好好好,沒錢沒錢……”

“但其實我一年不到就把我爸給的啟動資金還上了。”

“……行,周總牛逼。”

周衍在他腰上狠狠一掐:“陰陽怪氣的,掐死算了。”

顧驚秋本來是不怕癢的,也不知道怎麼的,周衍這一掐,他渾身上下每一根神經就像同時扯旗造反了似的,激得他活魚似的一彈,然後翻了半個身,變成了平躺的姿勢,連連討饒:“我錯了我錯了,周總饒命!”

周衍摁住他,半個身子都欺了過來,突然張嘴在顧驚秋脖子裏咬了一口,沒著力,像是輕輕銜了一下,顧驚秋卻“嘶”地一聲,倒抽了一口冷氣。

“怎麼了?”

“……好歹三十歲的男人了就不要問這種裝純的問題了好嗎。”

周衍笑了一聲,伏到他耳邊輕聲道:“Emma一會兒醒了會來找我,不方便——還有,我明天才三十,今天還能再純一會兒。”

顧驚秋簡直沒招了,頭一次覺得這人居然如此麵目可憎。於是不客氣地把他一推:“那就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

周衍被他掀得一倒,幹脆拿手肘撐著臉,皺了眉頭討伐他:“沒良心的,我費錢費功夫捧了你,現在連摸兩下都不許?”

顧驚秋哭笑不得,幹脆把被子一掀:“來來來,您隨意。”惹得周衍笑個不停,又把被子給他裹了回去,把人摟緊了:“寶貝兒你矜持一點好不好。”

“那你文明一點好不好,咱們就說說話。”

“嗯,說。說什麼?”

“你當初為什麼想回國?”

周衍深吸了一口氣,好像有點兒難以啟齒。

“太孤獨了。”

“……哦。”

“不是你想的那種孤獨。”周衍搖了搖頭,“不是那種身在異國他鄉,舉目無親的孤獨。那種層次的孤獨我早就已經跨過去了。我說的是……嗯,就有一次,我跟我的老師,還有另外兩個師兄一起去吃飯,他們都是美國人。一整頓飯,他們都在討論貧困這件事。然後聊到了底層的女性是怎樣比底層的男性承受了更多的苦難,聊到這個國家的福利機製是不是已經淪為了政客的作秀……我在那個時候突然覺得很荒謬。覺得……這些議題都很好,我的老師,同學們,都是這個世界上偉大的利他主義者。可這些事與我無關,我甚至嫉妒他們可以討論這個福利機製的出發點是否是道義的這種完全第一世界的話題,而我回到家,打開中文的社交網絡,看到的卻是……”

他停了下來,再一次做了個深呼吸。

“每一個學社會學的都知道,學得越多,就是越看清楚自己有多麼無能為力。但我的無力和他們是割裂的,我比他們更無力。所以我放棄了讀博,回家做生意了。”

顧驚秋沒說話,隻是湊了過去,和周衍剛才一樣,在對方的頸窩裏蹭了一蹭,周衍攬住他的脖子,順勢低下頭,在他額頭上啄了一下:“那你呢?怎麼想到去做演員的?”

“不是想到的,是當時有個選秀節目的工作人員在大街上硬把我拉去的,我一看獎金挺高的,就報名了。”

“……你有什麼才藝啊?”

“沒才藝,都是假唱。”顧驚秋滿不在乎地打了個哈欠,“就剩下長得帥了,然後就被天靈看中了,後麵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簡短得一行字就能說完的履曆。

周衍卻皺了一下眉頭:“你當時很缺錢?”

“我一直都很缺錢。”

“不對,你要是真想賺快錢,不會混成現在這樣。”周衍沒好氣地戳穿他,“你肯定是當時很需要錢,後來危機過去了,你也不著急了,才會這樣不上不下。”

“……”

“對不對?”

“啊,對,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兒。”

周衍垂眸看了他一眼,滿臉都是“再陰陽怪氣試試看”,顧驚秋立馬慫了回去。

“是缺錢。當時家裏出了點意外,急需用錢,可我大學裏學的東西跟你差不多,沒辦法很快變現,我又什麼都不會,想著做演員來錢快嘛,正好有這個機會,就抓住了唄。”

“你學的什麼?”

顧驚秋沉默了一下,這個沉默跟剛才周衍不願意直說自己回國的理由一樣,好像帶了點難以啟齒的尷尬。

然後他歎了口氣:“政治經濟學。”

周衍無聲地笑到弓起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