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時她曾在東山寺住了半年。

因為雪園斷斷續續地哭聲。

雪園是母親的故居,自她去世後,父親怕睹物思人,便連院子都封了。雪園漸漸荒廢,連周遭少有人前往。但是巡夜的婆子在雪園附近聽到了哭聲。

持續了好幾個月。

直到有遊方道士說是母親思念幼女所致。

父親便將她送到了東山寺,哭聲便就停了。

往後每年母親忌日,梁鳶都要來東山寺小住一段。

東山寺的佛堂裏,長明燈日夜不息。府裏人說是父親思念母親之故。但如今想來,父親從不曾前往東山寺祭拜,怕不是思念,而是心有愧疚吧?

當年同她一起前往東山寺照顧的,除了幾個粗使丫頭,就是母親身邊的雲婆婆。

雲婆婆是母親無意間救下來的。

聽說是在大火中遭了災,臉被燒毀了,身上也都是傷。被母親碰到時昏迷不醒,被人裹了草席就要丟出去。

母親見她還有口氣,就叫人請了大夫來看。

沒想到雲婆婆也是硬氣,一腳踏進鬼門關又活了過來,自此在母親身邊服侍。

她的臉被燒毀,自覺不便見人,便隻躲在偏院裏侍弄花草。

所以她才能夠平安留在梁家吧!

梁鳶長大之後才發覺,母親當年身邊的近侍,竟一個都沒有留下來。說是母親得的是時疫,服侍的人也都被傳染,全都跟著去了。

但除此之外,府中其他人卻都好好的,什麼時疫能如此精準?

梁鳶又想起了雲婆婆。

前世她雖心有疑惑,但無人傾訴,更無從查起。甚至不能確定母親的死到底是不是有問題。

直到她再次遇到雲婆婆。

她深陷歹人之手,是雲婆婆找到她,將她救出來。

梁鳶才知道雲婆婆曾經是江湖人,本領高強。她相公被仇家所殺,心灰意冷地雲婆婆找到仇家,一把火想要與之同歸於盡,沒想到竟被母親所救。從此便一心將命賣給母親。

母親死後,她便留在東山寺替母親祈福。

那時雲婆婆已經受了重傷,是在救她時被打傷的。

但雲婆婆在救她時受了重傷。

雲婆婆是東海人,相公死後被她葬在了祖宅。雲婆婆想要回去看一看,想要和相公葬在一起。她們先是躲在附近鄉下養傷,後來一路走走停停,自京城到東海,竟走了近一年。可惜雲婆婆還是未能堅持到祖宅,就倒下了。

那時候雲婆婆已經陷入了昏迷。荀雨去找大夫,天氣也陰鬱得觸手可及。她守在雲婆婆的身邊,摸著雲婆婆瘦得脫相的手腕,心中悲痛到了極致,反倒鎮靜到有些麻木了。

藥煎好了,梁鳶從外間端進來。

炭盆的煙有些多,她們的錢買藥都困難,也隻能買些便宜的炭火。最後怕嗆著雲婆婆,就把三床被子全都蓋在雲婆婆身上,撤了炭盆。

因為冷,梁鳶手上長了一個又一個的凍瘡。被溫熱的藥碗一激,又痛又癢。她縮了縮手,輕輕環雲婆婆起來喝藥。

雲婆婆躺在床上,幾聲過後才艱難地抬起眼皮,粗重的喘氣聲像是一下下撞擊在梁鳶心上。

“夫人……”雲婆婆輕聲喚道。

自從陷入昏迷當中,雲婆婆幾次將梁鳶當做了母親。可能是她與母親長得像吧。

梁鳶拿了個迎枕,抱起雲婆婆將枕頭墊在她身後。枯瘦的身體輕飄飄,連梁鳶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都能夠抱起來,梁鳶心裏一酸,就被雲婆婆攥住了手腕。

“夫人……我對不起您……”雲婆婆斷斷續續地道。

“我沒能替您報仇,也沒有保護好姑娘……我呐,這一生什麼都沒做好……”

輕輕的喃呢聲在梁鳶耳邊炸開,母親的死,有什麼別的原因嗎?

隻可惜雲婆婆於第二天早晨就走了。期間也沒有清醒過,也沒說過任何的話。

梁鳶手捧著小小的三角梅盆栽,一路沉默著到了東山寺。

東山寺香火不旺。

在桐城外不遠處的福安寺香火才叫旺盛。

這裏地處偏僻而幽森,所食所享,都是梁家所捐。

知客僧人慧明早就得了消息下門口等她。

“檀越。”

慧明一張圓臉憨態可掬,可能這就是他成為知客僧人的緣故。東山寺少有香客,慧明也不如福安寺知客那樣能說會道。其實慧明相當的害羞,但是卻給人極其舒服老實的感覺,這也是他但氣質了。

等進了東山寺,梁鳶就被帶到了後院雲婆婆居住的地方。雲婆婆畢竟是女眷,不便住在寺裏,梁家單獨為她修建了院子,母親的長命燈也供奉在這裏。

“姑娘!您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