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沙河天齊 第一章 黃河故道(1 / 2)

民國2年(西曆1913年),仲夏,魯西地界,正是酷熱難熬之際。加之長時無雨,烈日蒸騰,河溪池塘幹涸,井水下沉,田地龜裂。黍禾奄枯楊柳落葉,灰鼠亂竄蝗蟲漫飛,災荒征兆已現。人心惶恐,糧價日漸高昂。唯一讓人感到安慰的是,沙地裏種植的白薯秧苗還留有微許翠綠色澤,不至短時枯死。

各個村寨裏的農人無不心躁如焚,湧到廟宇道觀中,焚香獻貢,祈告天地神靈,賞賜甘霖,解除旱災。而那些大戶財主並不焦急,笙歌美酒,恣意享樂。他們家中都積存有大囤的糧食,銀錢盈櫃,無衣食之憂。即使大旱加重,損失掉一年收成,也可通過放貸,買地,賣高價糧,彌補回損失,甚至大發一筆橫財。

此處有一津門縣,西有一條幹沙河,原為黃河故道,俗謂“老黃河道”。千年前濁水洶湧的河道中,見不到一絲水流,細沙綿延,風吹成丘。古柏參天榆槐蔽日,荊棘攔路,鴉雀聚翔,兔走狐奔。沿小路行走,幾十裏不見人跡炊煙,隻見野樹曳風搖蕩。即使夏日白晝,豔陽高射,也覺遍體生寒。登高俯瞰,更是心驚。幹涸的河汊絲絲絡絡,盤亙交錯,像失去的血液的筋脈盤亙在這方古老而廣袤的平原上。走進其中,黃沙細軟,雙腳深陷,行動艱難。荒幽古深之地,易生邪祟。加之此處多貧民,窮苦無立錐之地,如有喪葬,無力購買墓地,多亂葬於此沙河。白晝見鬼,夜聞狐談,乃是常事。周圍的人們絕少進入沙河地界,老話相傳:陰陰森森老沙河,見人別當人,夜走鬼拍手,有膽子進,沒膽子出!

傍晚時分,日頭西沉,紅霞飛天,沙河道中樹影婆娑。一小路上,傳出悠悠歌聲:“不求大道出迷途,縱負賢才豈丈夫,百年光陰石火爍,一生身世水泡浮,隻貪利祿求容顯,不覺形容暗憔枯,試問堆金如山嶽,無常買得不來無……”一中年道人搖搖擺擺而來,身材瘦長,細臉短須,雙眼迷亂,頭戴八卦帽,身披青道衣,意態顛倒,慨然而歌。

此人乃天齊廟中的長青道長。原名馮音鶴,光緒二十年秀才,如今家事淪落,寄身三清。一細弱少年緊緊相隨,手裏還提了串熏肉,這是長青道長的外甥,高姓,乳名“鴉兒”。

“舅舅,這肉咱怎麼吃。”少年興衝衝地說道,滿臉饞相。

道人撚了撚胡須:“暫且留上一天,用清水泡泡,去去煙火氣!對了,鴉兒,你有空尋點蘑菇,熏肉炒蘑菇,香得那個狠啊……”

少年苦笑道:“這大旱天的,哪裏去尋蘑菇。”

兩人拐過一片榆樹林,進入一座破舊的小廟中,舅甥二人已在此居住十幾年。小廟占地半畝,正殿三間,供奉東嶽天齊大帝,帝尊泥塑坐於高台,哼哈二將站伺左右,四遭牆壁上繪十八地獄圖,依稀可辨。殿前西側小廂房中有鐵鑄崔判官像,牛頭馬麵猙獰立前。東側廂房供兩人居住,一床一桌一椅一灶一鍋一甕而已。

小廟久無修葺,房頂上瓦片橫亂,茅草雜生,鳥雀穴居。神像彩漆斑駁,露出泥胎本色。天齊大帝神像手中所握玉笏,為白石製成,後不知所蹤。高鴉兒孩童天性,見神像手中空缺,覺得不合適,采了一束野花強插其中。天齊大帝手捧花朵,正襟危坐,臉上泥痕累累,不知是喜是怒。

小廟東南建有鍾鼓台,上置一口精鐵驅邪鍾,重約百斤。夜黑風高之時,被幾個膽大無賴打碎盜走,賣給鐵匠鋪,作了鐵料。

長青道長見丟了鍾,頓足捶胸,四處搜尋怒罵,並且大言不慚,非要和那些盜賊的祖宗十八輩“床上一敘”,無論生死,不諱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