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卻像個瘋子,倔強得教人心酸。
簡潔不發動態,卻也沒有換號或者關機,朋友打來的電話,除了畫畫的時候,她都會接。
寒暄問候,偶爾還會輕快地聊上一會兒。
不畫畫的時候,簡潔便去屋外走走,天井的梔子花已經沒有,笑彌勒栩栩如生,再沒有看到過那隻碩鼠。
觀音大殿外的黃角蘭還在,又長高了一些,樹上係滿了紅條,有許願的,也有還願的,黃角蘭茂盛蔥蘢,似乎能夠滴出生命的水。
原先的自留地被擴建占用了一些,剩下的種了簡潔不知名的植物。
簡潔沿著石板路,去到碼頭,歪脖子的黃果樹還在,據說當年廣雲便是被放在那棵樹的地方,在繈褓裏哭得撕心裂肺。
老師傅激動地跑到碼頭,把她抱起來,又憐又愛。
整個黃昏,簡潔都在歪脖子黃果樹下一直坐著、看著,滿臉平靜,似乎知足,似乎落寞。
直到蟲鳴響徹田野,河麵升起霧氣,燈火亮了,夜幕籠罩,簡潔才又回到寺廟的客房,繼續畫畫。
簡潔沒有多高的繪畫功底,她隻是一筆一畫,走過靈魂。
“我想忘記,忘記了,就不會像現在這麼難過,明明淒厲疼痛,卻毫無知覺,明明毫無知覺,又淒厲疼痛。
萬念俱灰,向生而死。
但我又害怕自己真的會忘記,那麼多經曆,驚心動魄,真實地在我的生命中發生過,那些幸福,它們就長在我的心裏。
有根,有芽,有枝,有葉。
有生命,卻成了過去!
我能做什麼?我不知道!我無法追隨你們而去,卻又無法背負著你們前行。
太沉,太重,我無法呼吸。
原諒我,要用這一筆一畫將你們從我心頭一點一點地剜掉、卸掉、抹掉。
我要敞開騰空的心扉,活成幸福和快樂,哪怕有一天我老了,癡了,傻了。
忘了整個世界,我也不怕會忘了你們。
蒼老的我,行將就木,顫顫巍巍,每天就坐在藤椅上,曬著太陽,翻開這本冊子,一幕一幕,從頭看到尾。
看著我們,我會傻笑著感動,漸漸地似曾相識,漸漸地昨日重現。
嗬嗬,你們在我心裏又生根了,發芽了,瘋長吧!我用我整個的心、身體、和靈魂來盛裝、供養你們。
謝謝你,劃過我笑靨如花的生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選擇的宿命!”
秋天無聲無息地到來,漸漸濃烈,風涼葉黃,月圓蟹肥。
那天廣雲給簡潔送過來一捧桂花放在她旁邊的桌角上。
那一刹那,簡潔眼眶一熱,似乎看到了老師傅,捧給她一堆帶著露珠兒的黃角蘭。
“謝謝!”簡潔抬頭,赧然一笑。
那天簡潔畫完畫冊的最後一頁,晚上,她做了個夢:
夢裏天蒼地茫,風吹草低,簡潔在愛人的懷裏安詳地死去。
時光荏苒,數世輪回,簡潔去到麥田深處的一座墳墓前,墓中人安詳地沉睡。
麥芒隨風起伏,瑩瑩泛著微光,墳墓消失了,和墳墓一起消失的還有墓中人。
簡潔急哭了,她茫然無措,焦急地奔走尋找。
走了很久,簡潔來到青竹林掩映的四方院,聽到沼氣池裏熟悉的聲音,簡潔大喜過望,幾乎撲過去伏在沼氣池沿。
異類說:“傻瓜!”
“哼哼!”簡潔卻笑。
簡潔從夢裏醒來,月光皎潔,從窗外傾瀉進來,灑了一地。
夢境縈繞腦海,揮之不去。
這個夢,簡潔曾經健忘而固執地做了將近十年,每次夢醒之後都無法想起,現在終於知道,原來關於異類,關於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