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回 春潮帶雨晚來急(2 / 2)

\t靠著窗戶看天際瑰麗的晚霞塗抹長安上空,金色的光也被碾磨成粉末撒向街道,就連平素裏最不起眼的小巷此刻也變得光彩煥然。指尖撥動案上的弦線,發出清悅的一聲,折疊整齊的薛濤箋越過灰色的牆落在窗欞。

\t少年郎的聲音在蔥翠的樹蔭後響起:“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遊哉,輾轉反側。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琴瑟有之。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鍾鼓樂之。”

\t掩口而笑,攀上牆頭,見他騎著駿馬逆光於暮色之中,朱紅色的袖口用金線繡得花紋是守衛皇宮金吾衛的標誌。歡悅的心的頓時削減了七分,原來真是城中清貴望族的公子,難怪那香囊裏的沉香也是那般的濃鬱芳菲。不似父親那從九品的校書郎,零星的銅板總是不夠她攢起買上一盒上好的胭脂。

\t殘陽燃盡最後一絲光亮的時刻,泛著藍紫的夜色如野獸的嘴瞬間吞進一切。街衢間昏黃的燭火燃起模糊了他的輪廓。她垂下眼簾不願去看,更不知道要如何去應對牆外公子的情意。輕啟紅唇,她道,公子,天已暗,再不回當心家中的娘子心急了。

\t他亦道,尚未娶親。

\t黯淡的心轟然明亮,和遠處的承天門衝破夜色的煙花一樣絢麗繚亂。牆外的他也隨著她望去,流光星火中,綻開了一朵碩大的璀燦牡丹,鑲金邊的大紅花瓣層層綻開,轉瞬又如珠簾倒卷,曳著光尾消散在濃稠的夜幕中。“今日是徳頤公主的壽辰。”他的聲音似流水,涓涓而出,敲落在三十弦的錦瑟上,瑟瑟而響。

\t她不語,仰頭看城那邊的喧鬧,固定流雲髻的金箔隨著晚風輕輕地搖。其實今夜也是她的生辰,隻是生得這樣的小戶人家,能有幾人記得。

\t她道:“大人今夜當值,這樣偷跑出來,不怕責怪嗎?”

\t他道:“為搏佳人一笑。”

\t抿唇,還似再說什麼,幾匹駿馬從黑暗裏躥出來。抬起袖子避嫌的遮掩,匆匆下了梯子。

\t晃晃悠,轉眼已是盛夏時節。甚少風雅的父親不怎麼的租下畫舫攜同母親長姊小弟及她賞遊花中君子。手持羅扇,似有似無地扇動,摻和曲江水意的涼風掠過畫舫,纏繞她裸露在外的手臂,覆上一層細細的看不見的粘稠。

\t行至荷花深處,一直在船頭玩耍的小弟發出一聲驚歎:“好精致的畫舫!”

\t探出頭,一艘三層起落的層層疊疊,廊腰縵回,簷牙高啄。華蓋寶頂下懸著獸樣銅鈴,風吹過便叮當而響。絲竹管弦、椒蘭焚香也隨著銅鈴響從閣子裏溢出。她想大約又是清貴望族的公子攜帶如花的美眷,賞玩曲江。

\t與長姊對弈的父親,輕淡地瞟過一眼錯身而過的樓船,“椒房親沈氏。”

\t心弦被撥動,絲絹扇子遮住麵容,看似無意地從那裏掃過,果見他在其中。翠綠的玉簫抵在鮮紅的唇上,聲聲清脆就此飛出,嗚咽如深閨女子等待良人歸來。心砰然而動,臉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的平靜,微微地側轉頸部,一段雪白的肌膚從鵝黃色的墜銀紗裏露出。她想賭一次,為自己,為父親。

\t兩艘船擦身而過,嗚咽的簫聲依舊,沒有絲毫的變化,她想自己是失敗了。懊惱地關上窗,不願再欣賞船外的風景。她不知此刻一隻輕舟鼓棹輕馳,悄然靠近。

\t“請問是校書郎端大人嗎?我家公子請你家令嬡過去一敘。”輕舟上的人看似禮貌,神情卻是不屑。

\t掀起簾子從船艙裏走出來,父親淡然地回絕:“請兩位告訴你家公子,我家女兒身子不適,不宜與人見麵。”

\t輕舟上人冷然一笑,正準備說些什麼時候,她也掀簾而出。細碎的光線從棚頂漏下,浮金在丹色描繪成的梅花上飄動,翠綠的抹胸從一片鵝黃色中呼之欲出。她不語,隻是看著對麵輕舟上的人。輕舟上的人看到她,剛才還是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模樣,頓時驚詫和驚豔交織從眼底滑過。一直未開口穿著繕絲衣服的管家模樣說道:“我家主人請小姐過去一敘。”

\t她望了眼父親,又看了眼裏自己越來越遠的樓船,道:“我同你去。”

\t一旁的小弟聽到是樓船的主人相邀,也叫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t長姊拉住他訓斥,管家模樣的人再次開口:“令公子正是總角,和我家主人的妹妹年紀相仿,不妨一道前去。”

\t小弟聽到來人如此說辭,泥鰍般從長姊的手中滑脫拉住她的手蹦上輕舟。父親也隻得一個歎氣,指著輕舟上的他們對長姊道:“你看看,都是你母親給慣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