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輕過,落魄過,幸福過,我對生活一往情深。
——馬爾克斯
一直以來,我最喜歡的景色是,在遼闊無際的荒原上,有一棵蒼勁的枯樹,孤獨地立著,樹下最好站著一匹瘦馬,百無聊賴地啃著地上的荒草,或者隻是迷惘地望著遠處的夕陽。
終於,在一次去內蒙古草原的旅途中,我得以親眼看見這幅景象。在從赤峰市去往達裏諾爾湖的路上,透過晃動的車窗玻璃,我不止一次被這種寂寞的美麗所震撼。
在這幅圖景中,孤樹是點睛之筆,它像一把利劍,倔強地插在土地上,昂揚地指向雲霄,不被周圍茫茫的塵土所淹沒。這就是樹所代表的精神,頑強、高傲,有樹的地方往往就會有生命,有生的希望。
枯樹發芽
在寫文造句中,樹常被用來寄托誌向,栽樹和育人有著對等關係。電影中也是如此,栽樹的人將情感投射到樹的生長上,導演又將自己的思考投射到栽樹的人身上。
蘇聯大師塔可夫斯基的遺作《犧牲》甚至將栽樹納入哲理的範疇中,把種樹者對樹的培育和信仰聯係在一起。影片開頭就是海邊植樹場景,小島的尖端插入白蒙蒙的大海,碧綠的草地上,一條被車輪碾軋的小路伸向遠方,滿頭白發的亞曆山大正將一株枯瘦的小樹放進坑中。一個小孩子走過來,幫父親將泥土填入坑中。亞曆山大一邊勞動,一邊給兒子講故事。
整個鏡頭持續了將近十分鍾,空曠蕭瑟的景致,布道式的自言自語,塔可夫斯基將沉重晦澀的主題滲入了仙境般的圖畫中。像他的其他作品一樣,我能預感到,寧靜的表象下一定湧動著暴風驟雨般的暗流。
果不其然,當亞曆山大回到屋裏後,噩耗傳來,電台說導彈發射成功,第三次世界大戰即將爆發。亞曆山大陷入絕望中,祈禱世界末日不要降臨。在與女巫相處了一夜後,他仿佛獲得了頓悟,放火燒了自己的房子,將絕望和希望都毀滅了。這場大火持續了八分鍾,是電影史上最震撼的鏡頭之一。
舊的世界消失了,新的世界又在哪裏呢?電影結尾,小孩提著水桶給新栽的小樹澆水,他躺在樹下,望著枯枝,充滿期待。當枝頭發出新芽的時候,便是新生活到來的時候。因為開頭亞曆山大給孩子講的故事是:很久以前,有一個老僧在山上種了一棵幹枯的樹,他對自己的門徒約翰說,要記得給樹澆水。於是,每天黎明時分,約翰就帶著滿滿一桶水上路了,他要爬到山頂去澆水,回來時就是晚上了。多年後的一天,當約翰到達山頂時,他看到樹上長滿了葉芽。
小孩的行為無疑是對約翰的效仿,他對樹的期待便是對生命的期待,有了這種期待和堅持,活著便有了意義。在自己的著作《雕刻時光》中,塔可夫斯基闡述《犧牲》的拍攝主題時說:“片中最初和最後的兩場戲——為枯樹澆水,對我而言,乃是信仰的象征——是兩個高點,而所有事件在其間漸次強烈地展開。”
隻要長期堅持,即使是枯樹也會發芽,這便是信仰的力量。
愛的見證
王家衛的《花樣年華》裏有一段台詞:“從前有些人,心裏有了秘密,而且不想被人知道,他們會跑到山上找一棵樹,在樹上挖一個洞,然後把秘密全說進去,再用泥把洞封上。那秘密會留在樹裏,沒有人知道。”樹在這裏成為人們貯存回憶的工具,是愛的寄托。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但是來到大樹下的人並不都是為了乘涼,也可能是談戀愛。《我的野蠻女友》和《山楂樹之戀》就是如此。兩部電影都有一幅相似的畫麵:小角度仰拍,斜緩的山坡從畫麵中橫過,山坡上矗立著一棵大樹。其實這並不是一棵孤樹,周圍還有很多樹木,但是它的樣貌最獨特,鏡頭故意隻將它放在畫麵中,便營造了一種空曠的意境。
《山楂樹之戀》中,作為男女主角愛的見證的山楂樹頗具有傳奇色彩。山楂樹本來是開白花的,這棵山楂樹卻很特別,它是開紅花的。對此,老一輩人的解釋是,抗日戰爭時,很多抗日英雄被殺害在樹下,後來這棵樹便開出了紅花,成了一棵“英雄樹”。當靜秋第一次看到這棵山楂樹時,便幻想著有一個英雄般的人物降臨到她身邊,後來遇到了老三,這個幻想成真了。